云雀在极乐园生效的一瞬间就被扑倒了——薄磷压在云雀身上大骂:“大鸟儿你能翻天是不是?”
云雀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薄磷是心里没底,如果她失手了没挡住火翎,或者极乐园干脆失控开始大杀乱杀——她躲在薄磷身下,在残雪垂枝的绝对保护领域里,是一根毫毛也伤不到的。
“我死了的话,”此时两人凑得几近,薄磷能感觉得到云雀开口说话时,扑在他下颌上的热气,“你也会难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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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薄磷猝然回想起来,这个问题是自己和云雀初遇后不久,被沁园春弟子追着满镇乱窜时,云雀仰起头来问过的。
当时自己……怎么回答的?
哦,薄磷想起来了,他压根就没有回答。那一瞬间的云雀像极了百灵,薄磷干了件最阴间的事情——他照着百灵的名字,给云雀起了这个名字。
他对云雀的感情,从一开始就充满了冷血的算计,和不可言明的幻想;结果女孩子信以为真,以为世界上终于有对自己好的人,捧出了一颗柔软又赤诚的真心。
薄磷明白自己不配,良心难安、装聋作哑、一味回避;但是他在云雀这个问题上的立场从来就不坚定,他的决定总是翻来翻去,一个大老爷们还不如人家小姑娘来的干脆:一边拒绝人家,一边又没和人家生疏;前脚刚把云雀推给师弟,后脚又觉得这是自家姑娘,恨不得按在自己爪子下面谁也不给了。
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薄九刀”,在云雀面前丢盔卸甲,穷形尽相。
现在云雀问他,你在意我么?
——给个准儿吧。
去他娘的不得已,去他娘的意难平,去他娘的前尘后事,一个人也就活这么一辈子,薄磷你要作到什么时候,才敢面对自己内心?
云雀躺在地上,看似怔然懵懂,实则稳操胜券,一句话把薄磷逼得避无可避。
薄磷一垂眼皮,欣然应招。
他们上方是杀势凛凛的极乐园,被吸卷而来的饕餮翎羽织成了一道浩荡的火河;他们身边是惊恐的人潮,被狂躁的气浪刮得人仰马翻;他们近侧是森冷阴寒的残雪垂枝,嗡鸣着升腾起一道保护二人的炼气屏障。
他们在血与火里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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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府突然遭遇敌袭,盛昭缇亲自出马,一枪把饕餮钉在了城门上,整个炎虎关上空都呼啸着“惊龙狂骨”霸道无匹的炼气。防字旗全帐灯火通明,整个军营忙成了一片,不时有附近百姓前来打探,都被李拾风安排出去的兵卒安抚了回去:
小事情,没热闹,别造谣。
军师寓所岁月静好得很,李拾风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煮了壶茶,笑呵呵地把闻战叫了下来:“昀山小友,不用折腾了,有云雀姑娘在。”
闻战本来衣裳都脱了准备睡觉,突然被苏锦萝拽出来保护李拾风,少年披头散发地穿着件薄薄的单衣,脸拉得又长又臭——他还不知道小丫鬟自己偷偷跑了出去的事情,此时正扒拉在护府机关上:饕餮这阵火翎羽一旦坠下来,他就要扳动这个大如栲栳的转轮,将工字旗设计的防御大阵给启动了。
但是眼下的情况,好像是云雀出手,直接抹去了这个大麻烦——
玄机局的方向好似升起了另一轮太阳,那是云雀的命械“罗雀门”;死门.极乐园一开,所有火翎羽被逼得纷纷变向,乍一看像是云雀甩出了条几里长的天上火河。
九钱偃师就是那么横行霸道,饕餮如果有命看见,估计得气得二次嗝屁。
李拾风笑呵呵的摇着折扇,摇头晃脑地品茶:“你看,云雀姑娘,真好使。”
闻战:“……”
二少刚跟苏小将军吵了一架,整个人像串蓄势待发的二踢脚:偏偏李拾风还是闻战最不待见的性子,整个人慢慢悠悠得像头踩了高跷的驴,问什么都是:
“你急了,你急了。”
闻战咬牙切齿:“……”
拿好,这盒,你妈。
……介于李拾风是盛昭缇师兄,盛昭缇是苏锦萝师父,他闻战要娶苏锦萝,还得捏着鼻子给李拾风这个便宜师伯敬茶——以上纯属心理活动,闻战还没这个胆子得罪这个黑心王八。
“先生,”闻战忍不住了,“那坨是什么东西?”
他赶来时就跟那坨小山似的玩意打了个照面——一开始闻战还没在意,以为是李拾风堆在院子里的花肥,但是时间一久二少就受不住那股提神醒脑的芬芳了,一看李拾风还在悠哉悠哉地煮茶喝,心说这是什么文化人的高级情趣?
这年头都流行在茅坑面前喝茶?
这是为了什么,内急时直接方便么?
“哦,他啊。”李拾风笑呵呵地继续喝茶,“刺客,杀我的。”
闻战:“……”
闻战:“……啊?”
“刺客,估计是苏罗耶的祭坛勇士,掌握了‘真身本相’的能力,化形为巨兽‘混沌’——啊,原本没这么难看的,只是被我打了一顿就成这样了。”李拾风慢慢悠悠地给自己沏茶,冠袍带履一丝不苟,风雅端方得像是随时要去清谈会,“我的方师之术颇为难看,昀山小友见笑了。”
闻战一脸惊骇:“……”
他之妈,不是吧?
闻战可没别人那么好忽悠——李拾风连根头发丝都没乱,整个庭院光丽整洁,而混沌已经化为了真身暴毙,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战斗只在一瞬之间就结束了,这个混沌连浪都来不及掀起来一朵,就被李拾风摁死在了原地!
还死得像坨化肥!
闻战:“……”
苏大萝卜,你为什么觉得李拾风需要人保护?我觉得他一拳能打我十个。
“昀山小友莫要妄自菲薄。”李拾风好似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吟吟地出声,“你一剑刺过来,我是躲不过的。各有所长罢了,李某此能,确乎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本事。”
闻战惊道:“先生能看出人心之所想?”
“非也。”李拾风气定神闲地摇着折扇,好似随时要坐地飞升,“只是昀山小友,头脑简单,与绛心无二,实在是好猜。”
闻战咬牙切齿:“……”我比苏锦萝可聪明多了!
“你看,”李拾风笑眯眯地指出,“你现在就在想,你比绛心更聪颖一些。”
闻战默默停止了思考,在李拾风面前动脑子是自取其辱,这个男人总有办法让你觉得自己是个傻/逼,从而心服口服地上缴智商税,末了还要夸一句“先生大才”。
这种级别的人精,闻战这辈子也就见过两个:一个是当今太后,整个云秦都在她股掌之间;一个就是李拾风,这男人就是尊笑面佛,泰山崩、黄河溢,都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子。
“昀山小友,”李拾风舌尖话题一转,“你考虑得如何了?”
闻战心头一跳,心说还是来了。
他此次送锦萝回靖安府,是没有理由久留的;父母在不远游,不论是他娘亲还是闻老爷子,都需要他回去孝顺——这种活儿,你不能指望闻征来做。
但是闻战他爹来了一封信。
剑圣闻戍从来不关心两个儿子的死活,闻征当年叛出北辰峰、堕入七恶观,闹得满城风雨,闻戍眉毛都没动一下。此时闻戍好像想起了世上还有个小儿子,狂草了一封信过来:
内容也非常不客气,大意是说自己与李拾风是故交,闻戍觉得李拾风这人本事了得,让闻战去拜他为师——
你长大了,该学点本事了。
闻战当场把信给撕了,哗啦一声好响,把一旁的苏锦萝吓了一跳。
闻战被闻戍突如其来的关心给狠狠恶心了一遭,当场就把闻戍的意思给毙了——少年一身的反骨,闻戍要他往东他偏往西:
我的人生,你没资格指指点点,爬!
但是……
闻战不得不承认,这一回,闻戍确实是对的。
他回太原又能干什么呢?
无非是被闻老爷子摁着考功名,或者跟着族中长辈学做生意。少侠少侠,闯江湖毕竟不能当饭吃,他是闻家嫡子,是要担起责任来的。
而师从李拾风,等于给闻战指了条新路。
闻战抬头对上李拾风的视线:“先生能教我什么呢?书我肯定是读不进去的。”
李拾风愣了一下,朗声大笑起来:
“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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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女侠!英雄!”
危纪分大老远就听见了薄磷的嚎叫:“别介,不至于,不至于,哥让你亲回来——”
云雀把罗雀门怼他脸上,从物理方面让男人闭嘴:“噗噗噗!”
危纪分:“……”
干什么干什么,大半夜的骗狗进来杀?
“喔,火神在上,这位美丽的女士就是九钱偃师云雀吗?”
薄磷伸出手去挠了挠云雀下巴,示意她被点名了,别急着揍他。
云雀杀气腾腾地回过头去,才发现危纪分已经带着玄机局的战争偃师回来了:刚刚一口洋腔的就是这位人高马大的波斯兄弟,一双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是天上星最亮的一颗(?)。
云雀试探道:“……见过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