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着秋月,用背挡住了一道金光,但这是没有意义的举动,两人一齐化成了天守阁上的一道飞烟。
稻荷啊……
小公主可在我手里,碧落黄泉路,你还不得来见我一面?
.
.
.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镜心春水深深地呼吸,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通通压进自己的胸膛里。他单手扯下自己的眼罩,一双眼齐齐地睁开,被他遮住的那只眼睛里,居然是碧磷磷的绿色,此时像是深海中烈烈燃烧的不知火。
他竟是一半的灰发碧眼之人。
天恍然,祂明白了,镜心春水的体内,也有着属于祂的碎片,不然一个小小凡人,怎么可能直面浩荡的天威?
镜心春水拉开刀架,“猛鬼夜叉之相”运转到极致,他全身上下的骨骼发出了清脆的暴响,如同一座巍巍的冰川开裂出声。
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已经多少年……多少年,多少年,没有人类敢正面挑战祂了?
镜心春水的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凄绝的吼叫,脚下木屐踏碎了整个地面!神剑“天丛云”眩出一道惊泣鬼神的寒芒,镜心春水高高跃起,“天丛云”高举过顶,向着天、他向着天、他向着不可战胜的天,斩下了凡人的一刀!!
镜心流.沧海一心斩!!!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
这一刻的天,面对凡人的一刀,居然也感到了,些微的恐慌。
只可惜……
天那只巨大的瞳仁,静静地,看住了镜心春水。
下一秒,镜心春水连人带刀,化为一抔渺渺飞烟。
只可惜,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
.
.
与此同时,大地之心。
——
所有人都听见了恢弘而瑰伟的旋律,众人齐齐抬头张望,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模模糊糊地传到了这个神秘的四维空间。
能做到这种事的,也只可能是“天”了。
云雀看向周云讫,只有连接两个空间的周云讫,能看见大地之心以外的情状:“来了?”
她问得简洁。
周云讫巨大的龙瞳,缓缓地转了转,定在了云雀的身上:
“对。来了。”
众人心底俱是一沉。
——“天”,来了。
“没人活着。”周云讫虚弱地道,“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人、所有人、所有人。
在毁灭一切的金光之下,所有生灵在瞬息之间,都化为了飞烟与尘埃。
云雀怆然闭眼。
还是晚了一步……
话音未落,陆梨衿用力地甩开闻征的手,大步走向了银色洼地正中的青铜巨柱。
八条黄金长蛇,冷冷地觑着她,像是垂视着世间的冷眼,旁观着一次寻常不过的牺牲。
闻征也想跟过去,被白潇辞死死地按住了,只得嘴上道:“小陆!!”
陆梨衿回过头来。
她整个人都像是一渺魂烟,随时都要淡得和空气一般颜色,依稀是向着闻征笑了笑。“空识色”侵蚀了陆梨衿的四肢百骸,她现在实在是太过虚弱了,甚至都流不出一滴眼泪,用来和闻征辞别。
算了。
陆梨衿艰难地呼吸着,朦胧间想,到底要怎么告别呢?
告别是为了重逢的。她与闻征,今生今世,哪能再相见呢?
对啊……对啊。
陆梨衿举起了手,几近透明的手指上,戴着闻家的主母扳指。她摘下了那枚扳指,这个简单的动作,在陆梨衿身上都显得无比吃力。
陆梨衿用尽全力地扔了过去:
“闻征。这个宝贝,就别便宜因果蛇了。”
“替我保管好哦,这是我的东西。”
“……”
她眨了眨眼睛,千言万语涌到嘴边,终是没什么要说。陆梨衿不再废话,吃力地转过身去,走向了青铜巨柱。
.
.
.
人生五十年,如梦亦如幻。
云雀祭出丝线“梳骨寒”,将陆梨衿整个人,悬吊在了黄金巨蛇之上,这是周炎在真.大地之心,从物质树那得知的献祭方法,也是最快速启动因果蛇的手段。
……但是无比地原始而残忍。
“兄弟,”薄磷目不忍视,低声对闻征说,“别看了。”
闻征没说话。像是一尊沉默的雕塑。
陆梨衿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她白生生的手腕和脚踝,皆被云雀的丝线切开了,殷红的鲜血滴滴答答的流落下来。
云雀的手指微微地发抖:“……”
“雀雀……”
陆梨衿的唇齿,不住地发着抖,虚弱地挤出气音来:
“往我……往我脖子上……割一道……你这样放血……到天亮都流不完……”
云雀下意识地看向闻征。
闻征没理会云雀的眼神。他怔怔地看着小陆,眼中空茫茫的一片,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陆梨衿嘶声厉喝:“快啊!!!”
——天就要来了,云雀你在磨蹭什么?!!
你不是……你不是最冷面冷心的罗刹鬼骨女么?
被小陆大夫一吼,云雀的眼睛惶惶地睁大了,寒潭凝碧一样的眼睛里,滚出大颗大颗的眼泪来。
云雀哽咽道:“对不起……对不起小陆……”
——唰!
这一道丝线又狠又快,陆梨衿优美而脆弱的脖颈,几乎整个都被切了开来,飚飞的血液亦如红樱怒雨,扑簌着浇在了八条黄金巨蛇上。
陆梨衿闭上了眼睛,唇边犹带一丝笑意。
有生斯有死,壮士复何憾。
当、当、当!!
陆梨衿的血液,激活了某种机关,整个青铜巨柱仿佛一尊黄钟大吕,震荡出动人心魄的洪亮声响。
云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软软地跪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对不起……对不起……”
整个青铜巨柱,焕然变成了黄金的颜色,这是第九条蛇。
青铜柱,或者说,物质树,就是第九条因果蛇。
此时第九条巨蛇缓缓地舒展着身体,青铜的表面逐渐化为了蛇鳞的纹理,小陆大夫素白色的身体,缓缓地滑进了巨大的蛇口中。
震荡神魂的青铜钟声里,云雀双手掩面,啜泣不止:
“小陆……对不起……”
忽地,薄磷猛回头,刚想说什么——
静、静、静。
哭泣的云雀,惊恐的薄磷,怔愣的闻征,悲戚的白潇辞。
此时像是皮影戏中的定格,通通凝固在了原地。
动不了了……薄磷淡金色的瞳仁,不安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他动不了了……
这种力量只可能是——
灿烈的金色,如同世纪末的炫光,猛地劈开了整个大地之心的昏暗!
天硬生生地撕开了,现世与大地之心的空间障壁,闯入了这个神秘的空间里。
祂要亲自毁掉“因果蛇”,这个唯一能够毁灭祂的武器!
就在此时,周云讫发出了,一声穿云裂石的龙吟!!
趁现在!
.
.
.
趁天撕开空间障壁的一刹那,云秦兵马俑飞身扑上,这些高大而巍峨的巨人,像是大地掀起了愤怒的狂潮,狠狠地拍在了天的身上!!
天发出一声惊怒的狂吼!
祂虽然没有形体,却有着物理实质,这些山岭一般巨阔的兵马俑,依旧能够死死地压住那片耀眼的金光。
而这些兵马俑所听从的,居然是一个渔家女孩的临场指挥。
小船娘灰头土脸,形容狼狈,但眼睛灼灼发亮:
她做到了!
她答应过陛下的事情,她就一定会做到的!
陛下果然是最聪明的。周云讫的计划,就是趁天撕开空间障壁的瞬间,祂的力量被分散的那一霎,让云秦兵马俑硬生生地碾碎祂!
陛下最厉害了!
小船娘太高兴了,以至于忘了躲藏,陛下……
啪!
周云讫金黄色的龙瞳,惊恐地收缩成了一点。
小船娘的身体,像是脆弱的陶瓷,焊烈的金光猛地一扫,便碎成了光影和尘埃。
女孩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便彻底地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烟尘卷涌,狂风飚溅,天在兵马俑化为的飞烟里,冷漠地站起身来。
——就这样的把戏,也想伤到我么?
天学着人类的样子,发出冰凉而傲慢的笑声来。
万暗里,静默中,尖厉而绝望的龙吟,响彻了整个大地之心。
.
.
.
“还给我……”
周云讫竭力地活动着身体,明黄色的蟠龙,奋力地挣扎起来: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我的……”
少帝实在是太过震怒和悲伤了,以至于像发了癔症似的喃喃自语,逻辑溃乱得几乎不成语句。
是他害的。
是他害死了这个蠢女人。
要不是他非要小船娘去激活兵马俑,要不是他非要……
她不会死的,少帝崩溃地胡思乱想,这是朕的女孩,朕的女孩怎么会死呢?
到底是哪里搞错了?到底是哪里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