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扶桑长相的昏迷女子,人居然动了一下,嘴唇喃喃地抖了抖,小陆大夫赶紧让她躺好。
闻征奇道:“她说什么?”
陆梨衿摇头,不愿再说:“扶桑话吧,我没听懂。”
——是“师父,等我”。
这个扶桑女子,在对老人说:
“师父,等我”。
.
.
.
可是神道家的忍者,来去都是风。
怎么可能停下来等,北辰家的年轻女孩呢?
……等不及啊,追不上啊。
.
.
.
哗啦……哗啦……
小船娘跌跌撞撞地跋涉在靛蓝色的血污里。
她脸色苍白,发髻散乱,满脸泪水,像是最寻常不过的小小女孩,在战乱之中颠沛流离。
但是她遵守了诺言。
周云讫说过,要她陪着他,就算一起去死,也要抱着她一起。
这句话自私又疯癫,少帝说说就忘了,他去天守阁之前,还特地把小船娘藏在了民间,不让她搅进这场腥风血雨里。
但是,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哪能潦草收回呢?
——小船娘做到了。
她做到了从混乱中跑出来,一路躲避着肆虐的气魔,居然真的让她跑回了镜心家。小船娘误打误撞,见到了白潇辞和周炎,跟着这些大人们一起,来到了大地之心。
她要去见周云讫。
她对周云讫承诺过的事,她就一定、一定、一定会做到。
小船娘在靛蓝色的血污里踉踉跄跄,茫然地找着她一定要找到的人,最后扑通一声,小船娘发出一声纤细的呜咽,女孩跪在了蟠龙头角峥嵘的龙颅跟前。
蟠龙的眼皮动了动,周云讫还有活气,蟠龙之血吊着他的性命。但是周云讫太虚弱了,堂堂的云秦天子,居然连眼睛都睁不开:“……”
周云讫嘶声道:“……蠢……蠢女人。”
小船娘见他居然还能说话,怔愣了三秒,大大的眼睛里,缓缓地浮起了一层破碎的泪光,女孩强忍着的情绪如同大河决堤,当即嚎啕大哭起来。
周云讫:“……”
他神志都有些不甚清明,在朦胧间想,你哭什么呢?
唐水烛……唐水烛都不会为我流泪。
你一个渔家女,才认识朕多久,你哭什么呢?
那些疯话,你听听就忘了,怎么还真的当做诺言,一路找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周云讫想大笑又想大哭,但是他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甚至连人形都变不回去。巨大如山岭一般的蟠龙,眼下只能瘫软在大地之心,像是一条被抽了脊骨的蛇。
对……他做不到了。
但是,还有个人,能帮他做到。
“喂,”周云讫虚弱道,“别哭了,我要你……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小船娘哭着点头。
周云讫虚弱地抬了抬嘴角,真是个蠢女人,他话都没说完,怎么就答应了?
“去找个刀子。把朕的龙鳞割开,喝一口朕的血。”
周云讫缓缓地说出如此悚人的台词,“我会借此把长城之力借给你。你去帮我,唤醒那些,在扶桑周围跪着的,‘云秦兵马俑’。”
小船娘听得呆了。
“快……”周云讫咳出一口血,“我能感觉到,没有时间了……”
“天……天马上、马上……就要来了!”
第242章 、说第二百三十四:终极,天罚降世
与此同时, 地上方面。
苏锦萝:“咳……咳咳!”
她咳出一大口血来,惊心动魄的赤红, “小铁相”往后踉跄了一步, 在天海方舟的废墟上,颤巍巍地立住了。
天地萧杀,云海相映, 尸山耸入高天,血海吞没大地。苏锦萝撩起眼皮, 她的视线里是一片燎燎的火红, 人类的鲜血早已淹没了气魔的靛蓝色。
有谁……
还有谁……
……还有谁活着吗?
苏锦萝双耳嗡嗡作响,染血的记忆逐渐复苏,激烈、残酷、惨痛的一幕幕, 像是皮影戏里的定格,从苏锦萝的脑海里帧帧掠过。
自从气魔“进化”出了飞翔的肉翼, “天海方舟”便不再拥有制空的优势, 一艘接一艘地从高天中坠落。最先牺牲的是苏罗耶的神官,然后是波斯的召唤师,最后是云秦的偃师大舰。
东陆有史以来,人类从未有过如此团结一致的阵线, 但在气魔大群的面前,人类共同御敌的决心, 脆弱得就像一张草纸。
但是, 他们绝不可能撤退。
气魔大群不能再往西了。若是扶桑失守, 气魔大群的下一个目标,便是十万渔民繁衍生息的东海。再往西, 便是金粉繁华的云秦商港, 甚至距离皇城上京也只有三天的路程;再往西, 是云秦的长河、群山、农田、林海;再往西,苏罗耶的牧民追赶着羊群,驰骋在旷远无边的原野上;再往西,长河落日,大漠孤烟,波斯商人的驼铃摇晃在黄金色的沙海里。
那是所有人的故土,所有人的家园,所有人……在此战斗的理由。
苏锦萝踉跄了一下,她能感觉得到,有气魔在向她靠近了。苏锦萝所在的指挥方舟,从高空下坠时,是哔哩哔哩的偃师术式保护了主帅。
而现在残骸一地,爆碎的甲板与生物的尸骸混在一处,苏锦萝甚至看不见哔哩哔哩原本灿烂的金发。方舟的动力气炉爆/炸之时,把一切都烧成了焦炭一般的颜色,好在苏锦萝的嗅觉已经瘫痪了,她闻不到那股令人崩溃的诡异肉香。
一头气魔碾过同类的尸身,向她柔软而恶心地涌动而来,深青色的触手像是恶鬼从地狱里伸出的爪。
苏锦萝啐出一口血,把散乱的鬓角从脸上撩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她应该是人类史上最失败的主帅了吧?
居然把人一个不剩的打光了。
苏锦萝自嘲地笑了一下,演义话本里经常说,将帅在绝境之时,总是感慨万千,低吟一首辞世诗,总结一下自己金戈铁马的一生。
可她脑子晕,浑身疼,无甚才情,根本不想吟诗。苏锦萝想了想女儿闻铠,又想了想丈夫闻战,最后想起了师父盛昭缇,慷慨赴死时的怆然微笑。
于是苏锦萝也微笑。气魔的触角迎头而来,苏锦萝的喉咙里发出高亢的吼叫。这不是狮虎雄豪的咆哮声,倒像是重伤濒死的猛兽,在最后关头发出绝望而愤怒的长吟——
来吧!
苏锦萝的炼气,在气府里流转,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炼气居然转不了一个周天,但是都/他/妈/的无所谓了,苏锦萝抬头挺胸,一杆长/枪红缨如火,她猛地踏碎了脚下焦枯的甲板!
啪!
——来吧!!!
陡地,气魔狂舞的触角,凝滞在了半空中。
苏锦萝瀑散纷飞的金发,也像是中了什么术法,以飞舞的姿态停滞在了空中。
苏锦萝艳蓝色的眼睛,震恐无比的收缩成点:“……”
她不能动了。
风静止,海凝固,万物噤声,天地定格。
在这一刻,整个世界,都被一道神秘而恐怖的伟力,牢牢地定在了原地。
苏锦萝听见了恢弘而瑰伟的旋律,以人类的乐理无法理解的节奏,从高天之上倾泻而下。紧接着,一道耀眼欲盲的金色炫光,自苍穹之上猝地爆/开,烧得云海燎燎,烧得尘世黯黯,烧得天地熔熔。
万万里的苍穹之上,出现了一道旋转无休的云涡,只是漩涡眼中的不再是“天眼”,而是令人无法以目直视的焊烈金光——
“天”本身,降临了。
长城崩解,障壁剥落,再也没有东西能阻挡“天”,进入这个脆弱而微渺的世界。金光从高空中溅落,被祂照射到的地方,所有生灵在一瞬间陨为飞烟,山川、河流、大地则变成了一片恐怖的虚无。
没有幸存,没有残留,没有筛选。
天光所及之处,只有毁灭、毁灭、毁灭,无休无止的毁灭,无穷无尽的毁灭。
——祂只要毁灭!!!
忽地,天突然听到了一声,属于人类的咆哮。
微弱,渺小——但是存在。
祂困惑了。
祂停住了。
这一刻,天居然无法理解,为何在自己的光辉之下,居然还会有幸存的蝼蚁,甚至敢向祂亮出可笑的刀剑来。
大海之下,扶桑国前,天冷冷地垂下视线,金光中浮现出一只诡异的眼睛。
天没有形态,天也可以是任何形态。天模仿着人类,拟化出了“眼睛”,祂在模仿一个“垂视”的动作,打量着面前的人类。
那是镜心春水。
镜心春水终于抵达了扶桑战场,而迎接他的则是荡涤一切的金光。在生死关头,是以藏出手,以藏引以为豪的“容销金镜”领域,将致死的金光通通反射了出去,保护了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镜心以藏用命换来了,镜心春水站在天的面前。
镜心春水站在天的面前,手中拿着血迹淋漓的野太刀,这是神剑“天丛云”,加美子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以加美子的本事,应该是可以逃走的,但是——
“稻荷啊……”加美子喃喃自语,“我居然……跟你一样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