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美子翻了个白眼,她本就长得阴森,一翻白眼更是可止小儿夜啼。
加美子和稻荷,一女鬼一狐妖,是云雀的尸身火化后,随着薄磷一同回到云秦的。
彼时薄磷很是低沉,天天都没个笑影,不跟人说一句话,加美子和稻荷都担心他会寻短见,索性一直跟着了。
薄磷也没管加美子和稻荷。他去了闻府,把画眉和八哥接回手上,带着一女鬼一狐妖,回到了尘封已久的雪老城。
他是雪老城大弟子,回来天经地义,加上白潇辞人在凌霄阁,更是没什么争议。
薄磷会照顾小孩,还给加美子和稻荷,专门收拾了一座小楼出来,但人还是阴郁得很,基本上不怎么说话。
过了小半年的光景,薄磷渐渐地话多起来,至少表情不是这么吓人了。其间沁园春的掌门狐丽,跟白潇辞俩夫妻回来过一阵,陪着薄磷小住了一会儿,薄磷的脸上慢慢地有了笑影。
大概是,终于接受了现实,开始朝前看了。
后来,薄磷扫去了门前雪,雪老城重新开门收徒,“救世”之功摆在那儿,新登基的皇帝也没忘了薄磷的功劳,还专门派人编了戏来唱。雪老城成天热闹得很,山脚下居然形成了小镇,每天上山拜师的人都能排成长龙。
薄磷和加美子忙着筛选和收徒,稻荷这个吃白饭的(加美子不吃饭),则帮忙照顾画眉和八哥。几个春天过去,薄磷才想起来,要给女儿和儿子,起正式的名字了。
薄磷怅然:“云雀不知道画眉和八哥改名了,若是清明回来,不认得儿女了怎么办?”
稻荷心说这是什么迷信啊,云雀死去时的怨气不重,哪来的鬼魂……加美子狠狠地拽了一下她的大尾巴,举起记事板:
“烧纸告诉她”。
薄磷恍然:“原来如此!谢谢你,加宝!”
给画眉和八哥起名字一事,前后花了足足三个月,薄磷分别给狐丽、白潇辞、闻征寄了信。
狐丽回道:一个叫薄画眉,一个叫薄八哥吧。
薄磷:“……”
八哥会恨我的。
白潇辞回道:一个叫薄火,一个叫薄磷。
薄磷:“……”
为什么我这个爹被五五分了!太恐怖了吧!
闻征道:一个叫薄眉,一个叫薄云如何?
薄磷沉默,还是鳏夫最懂鳏夫,这世上能理解薄磷心情的,也只有闻征了。
但是,云雀毕竟已故,要是八哥跟母亲同字,还是有些不敬了。
闻征没辙:要不你去问问皇帝?他没文化,他手下翰林院有啊。
薄磷眼前一亮,他怎么没想到,还有一个人脉呢!
周云讫收到了密信,随即召集翰林院的各大学士,共同商讨皇帝的朋友的儿女,到底该叫什么名字好。
各大学士先是无语了一阵,随即认真地在周云讫面前,狠狠显摆起自己的才华来。
周云讫坐在龙椅上,听得头都大了,这都他/妈一个个是什么鬼名字,听起来马上要为国捐躯了似的!
吉利点!周云讫把竹简往地上一摔。
温柔小意的皇后插嘴说,要不,叫“燎”字吧。
——星火燎燎,届时也好,照亮云雀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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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眉冷着一张俏脸,手上却把伞稍稍倾斜了些,遮住了自家弟弟的头顶:
“就知道你在这。”
薄燎翻了个白眼:“要你管。”
薄眉面无表情地给了他一脚:
——给老娘端正你说话的态度!
“哎疼疼疼!”薄燎跳了起来,“在娘面前你也踢我!”
他们正站在云雀的坟冢前。
薄磷在扶桑火化了云雀后,把骨灰带回了云秦,最后安葬在了雪老城的后院里。薄燎一跟老爹吵架,便跑去云雀的坟前,薄眉早就习惯了,在这里找到弟弟。
“……”
薄燎抬起头,少年的睫毛上,还有细碎的积雪:
“姐姐,你还记得,娘的样子么?”
薄眉摇了摇头。
她只依稀记得,娘也爱穿绿色,至于眉眼什么的……完全都想不起来了。
云雀离开的太早太早了。
“爹跟我说,彼时有个坏人,抓走了我。”
薄燎低下头去,声音也放得很低,像是一头失落的小狗,“娘不管不顾的,从坏人手里把我抢过来,结果中了一刀——那么粗的刀刃,从娘身上穿过去,她吭都不吭一声,反手把坏人杀了。”
薄眉心说娘没那么厉害,她在苏铁相那儿听过最正经的版本,但娘确实是个强大又刚烈的女人,一颗心像是铁做的一样硬。
……到底是多硬的心,才能让爹爹,亲手把她杀死在天的面前呢?
薄眉不由得沉默,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她这才摸到偃师的门槛,而娘亲在这个年纪,早就把那个坏时家给杀了个对穿。
那得是多厉害的女人呀……不愧是,“罗刹鬼骨”。
薄燎又道:“我还听加姨说,娘有个好朋友,姓陆,是夤叔的夫人,你还记得她的模样么?”
亲娘没印象,接生大夫那就更没印象了,薄眉茫然地摇了摇头。
薄燎感叹:“她肯定很好,夤叔那么好的人,才忘不了她。”
薄眉嗤笑道:“你这才多大,知道什么忘不忘的!”
薄燎大怒,年轻人就是这样,上一秒还在感伤,下一秒就打闹起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薄眉朝弟弟挑眉:“怎么样?闻铠搭理你了么?”
薄燎的气焰立刻低落下去,少年看着自己的脚尖,嗫嚅道:“……没呢。”
他用买新衣的银子,给闻铠买了件顶好看的料子做衣裳,结果闻铠接过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薄燎垂头丧气:铠姐姐是不喜欢别人送她衣服么?
早知道,薄燎胡思乱想,缠着鬼姥姥要一件武器就好了……
“噫?!”
薄眉却吓了一跳:“她、她真收了你的衣服?”
闻铠的脾气可是出了名的强悍暴烈,居然会收你个小毛头的新衣裳?
薄燎不明所以:“……对啊。”
薄眉:“……”
薄眉恨铁不成钢地打了薄燎一下:“还不快给人家写信?——小子,你有戏啊!”
薄燎愣住了,像头被砸懵了的二哈,随即雀跃起来,狠狠地抱了薄眉一把,旋风似的冲进了家里:
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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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薄燎一进家门,就跟闻铠撞了个对眼,凛然艳质的女将突然有些局促,冷哼一声,移开目光。
薄燎:“……”
啊!
她不好意思了!!
姐姐心里有我!!!
不过——
薄燎挠了挠头,新春怎地这般热闹,铠姐姐也来了?
随即他才瞧见,明空长公主正站在堂中,与老爹和夤叔商量着什么。
哦,薄燎恍然,原来铠姐姐是护送长公主陛下上山的。
他这么冒冒失失的闯进来,老爹和夤叔都无心斥责他,老爹甚至瞧都没瞧来人是谁,脸色震惊又恍惚:
“殿下,你说的……是真的?”
闻征不动声色地扶了薄磷一把。
“千真万确。”明空公主温婉道,“实在对不住,薄爷,我也是怕你苦等,最后若是失败,空欢喜一场,成功了才……”
薄磷顾不得什么礼仪,急急地打断了她:“她在何处?——她现在人在何处?!”
明空公主笑道:
“师傅说,她不想吓到孩子,估计还在山门附近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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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上京黄鹂一战,云雀藏身在刻刀中,以金蝉脱壳之计,诓得黄鹂得意忘形。
战后,云雀的刻刀,被送到了明空公主的手上。明空公主的体内,长城碎片虽已消失,但其正本清源之力,却留在了公主的体内。
——大概是因为阿萨辛,明空公主的体质,才尤为特殊。像是皇帝周云讫,随着“天”的消灭,他体内的天帝蟠龙,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一日,太后唐水烛对明空说,你的能力,能否把刻刀之中,云雀残留的神识,还原出云雀的魂魄来?
明空睁大了眼睛。
她不明白,为何只是普通人的母后,会知道这么深刻的偃师知识。
但是既然母后说了,那明空就要试一试。
没想到这一试,就是一十七年过。
唐水烛白发苍苍,早已不问政事多年,在深宫中默默养老,虽然皇帝心里还有气,但皇后却是个温婉和善人,时不时去找太后喝茶谈心。
太后有日问皇后,你的口音,是东海的么?
皇后笑得眉眼弯弯,是啊,我是渔家女,从小在东海长大。
太后又问,你随皇帝去了扶桑,扶桑很好么?
皇后点头,风景可好啦,我这就让人拿画册……
不了。
太后闭眼,美,就好。
……美,就好啊,那人好风雅,挑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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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眉惊道:“你……你是鬼么?”
怎么……怎么飘在空中?
“是啊,”那人的声音细细冷冷的,“你没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