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很想跟这神经病说话。
白潇辞自然是搭天海方舟来的。
作为“天下驿”凌霄阁的阁主,白潇辞的身上,肩负着云秦有史以来,最重要的邮递使命:
把“科学家”周炎,带进“大地之心”。
白潇辞一路惊险无数,他拽着柔弱不能自理的周炎,穿过了战场上的十万火线,从气魔大群的罅隙里逃出来,踩上了海底扶桑的土地。又在加美子的指引下,白周二人成功与镜心春水汇合,甚至见到了老熟人,闻征和陆梨衿。
是以,白潇辞和周炎,与闻征和陆梨衿一起,来到了大地之心。
这里其实出了个巨大的岔子,那就是来到大地之心的,不只有四个人类,还有混在冷却水中的气魔……
又是一番血战,其中发生了很不愉快的事,白潇辞不愿回想,暂时按下不表。最后,在闻征的力保之下,白潇辞开启了通天路,把周炎也拽进了真正的大地之心。
总之,眼下的情况是:陆梨衿能否成功献祭,又能否成功开启和操纵因果蛇,都要看周炎能从物质树上问出什么来。
周炎摘掉眼镜嚎啕大哭:“呜呜呜呜呜呜……”
白潇辞:“……”
大哥,你怎么又哭上了?
好在四维空间的“时间”,与现实世界的“时间”,概念和运转都不相同。他们在这儿拖多久,在现实世界也只是一瞬间,周炎有的是时间发癫。
物质树试探着传教:“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也变成树吧”。
周炎不假思索:“好耶!!!”
白潇辞怒道:“不要随随便便私定终身啊!!!”
物质树用枝杈拍了拍周炎,它一时间有些感动,居然真的有人类,愿意变成树,永生永世地陪伴着它。它心情大好,物质树的枝杈上,开出了一朵黄金色的小花来。
周炎瞬间赢得了物质树的好感,接下来的工作也进展得十分顺利。周炎的大脑结构跟所有人都有区别,他的脑容量是常人的几百倍,他能跟物质树进行流畅的信息交换,物质树也不用担心周炎被信息流逼疯。
毕竟,周炎可是自称“地球人”,难不成地球人都这么聪明?白潇辞站在一边无所事事,在脑中胡思乱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炎发出一声恍然的感叹,从地上站了起来。
“怎么样?”白潇辞紧张地问,“你问到了么?”
“不,不是问,这也太肤浅了。”周炎深沉地说,“是我理解了科学原理。果然,世界的尽头,还是伟大的数学啊!”
物质树振奋地重复:“数学!数学!数学!”
白潇辞:“……”
白潇辞认命地摆摆手,打断了这俩卧龙凤雏:“停,说点我听得懂的。”
周炎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神识,在‘通天路’的加持下,也只是能迈入真正的大地之心而已。再告诉你知识,你的头脑无法负荷,最后只能陷入疯癫。”
白潇辞恍然:“那我带你出去?”
周炎叹了口气,再次摇了摇头。
他不是为了讨好物质树才答应要变成树的。
他是真心地想留在大地之心。
周炎远离故国多年,一生蹉跎在华胥秘境,能被云雀接到云秦现世,已经是莫大的侥幸了。他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只是异世飞来的流星,不愿再伶仃地漂泊下去。
与真理同在,这就是科学家,最幸福的归宿了。
他要留在这里,那么能带走因果蛇操作方法的,也只有——
周炎看向云雀。他的双眼本是棕褐色,此时与物质树一样,变成了青铜一般的吊诡颜彩,碧磷磷的深邃目光,正从老旧的眼镜片中穿刺出来。
白潇辞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神识,连接了周炎与云雀,周炎在把自己的知识,以神识的形式直接传给她。
白潇辞悚然一惊,这一幕,他是不是早在哪里见过?
——那是华胥秘境,泰父之陵,墓室里的壁画中,云雀跪在无边无际的血红色里,脚边是一盏残碎的八角流穗宫灯。
女孩仰首向天,神情凄楚,冷灰色的头发、水碧色的衣衫,还有一双翡翠色的眼睛。
此时此刻,云雀仰首向天,只不过看到的不是天,而是另一个“人”。
云雀与周炎对视,两人的眼睛里,都是青铜一般的颜色,只不过云雀的瞳仁,渐渐地清明起来,又化为了寒潭一般的翡翠色。
周炎嘶声道:“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薄磷也出现在了云雀的身边。他形容未改,神情却疲惫而苍老,像是一个人孤身跋涉了亿万光年。
他真的从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找到了唯一的云雀。
周炎的声音苍老而悲凉:“……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薄磷闻声抬头,随即一阵恍惚,周炎的声音,正是云雀在泰父陵里,听到的诘问——
原来,是他们太愚钝,不懂得命运在这么久以前,就出现过了提醒?
眼下,云雀张了张口,人偶终于找到了自己的灵魂。她迟疑地出声,云雀脆冷的声音,和这道苍老的疑问缓缓重合:
“冯翼惟像,何以识之?”
咣——!!
物质树轰声巨震,一如黄钟大吕,摇撼出宏大无匹的声浪,整个世界都被炸成了千片万片!
“辞儿!!”薄磷伸出手,“抓住我!!!”
根本不用薄磷多嘴,白潇辞手疾眼快地拽住了云雀,薄磷心说你拽谁呢,你没有自己的老婆吗!!!
但白潇辞的判断是正确的,眼下云雀得到了周炎的答案,物质树判断三人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把他们“排挤”出了真正的大地之心。从高维到低维,过程总是无比痛苦的,只有抓住神识最强大的云雀,才有神志正常地存活的可能。
云雀一手一个,分别拽住了薄磷和白潇辞,她找回了自己的神魂,也重新获得了力量,粹烈的银光交织为一道璀璨的锁链,牢牢地联结在三人之间。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发疯的深海鱼群,星流霆击而来,骤撞疾闪而逝。三人眼前都如同被闪电劈砍而过,光怪陆离的画面变幻不休:
树上的猿猴落在了蓊郁的地面上;
原始的人类高举起手中的火把;
古老的祭司在石板上刻下第一个文字……
人类的文明,以并不体面的方式,懵懂地诞生在了,这个残酷又美好的世界上。
至此,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
.
.
周炎坐在物质树下。
现在,这个世界里,就剩下一棵无所不知的物质树,与白发苍苍的科学家。
“把我的树枝砍去,”物质树伸出一个枝杈,“你做一根拐杖吧”。
周炎怔愣半晌,既而笑道:“连你也被人类污染了?”
“是啊”,物质树说,“就连我被污染了”。
周炎:“我们来想多项式复杂程度的非确定问题吧。”
物质树:“好的”。
“大地之心”陷入静默。物质树与科学家的交流,已经不需要语言,只需几个瞬息,海量的信息便能在二人之间交换。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炎感觉到了疲惫,在树下睡着了。物质树又寂寞起来,它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自己的树杈,在末端结出了一个黄金的苹果。
咚。
苹果砸在了科学家的脑袋上。
作者有话说:
大地之心的时间是不会流动的,周炎不可能感觉到疲惫,这是一个浪漫的叙述——科学家睡去了。实际上,是周炎的人类之身,无法承受真理的体量,最后停止了机能:他死了。
物质树被云雀污染了,学会尊重人的意志,并没有把周炎变成树。
它们的故事就到这里,接下来,就是人与天的最后一战了。
第241章 、说第二百三十三:吾爱,随风好去
若干四维时间刻度之前。
且说薄磷抱着云雀, 开启了通天路,进入了真正的“大地之心”。但在周遭旁人看来, 这俩跟坐化了没有区别, 灿白夺目的银浆之上,一对璧人在黑冰王座上紧紧相拥。
“……不列,”北极凝也是惊骇莫名, “他俩这是死一块了?”
但是北极凝这句吐槽,如今已没有人可以接话了。楼烦与气魔同归于尽, 小竹筱如今生死不明, 白雪楼的死状甚至惨不忍睹。
她倒是想嘴替,但她替谁嘴呢?
比高岭玄冰还要坚硬的北极凝,或许是被满室的银浆烤得融化了, 居然能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凄凉感,堵得这个苏罗耶女帅无法呼吸。
“为什么”……
北极凝望着满室如炙如烤的滚烫银泽, 眼底生出一抹诡异的青铜绿来:
“……为什么, 我还活着呢”?
啪!
周云讫突然伸出手,在北极凝眼前,打了个响指。
少帝这个动作又快又稳,北极凝原本快要被物质树污染了, 此时忽地回过神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做、做什么?
……现在万念俱灰, 大家都在等死, 你又能做什么呢?
北极凝生得高大健壮, 周云讫不得不仰头看着她,少帝鬓角凌乱, 形容狼狈, 眼尾通红, 但是表情却是沉凝而威严的,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