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你远远就能看见我!”
还真是等他回来、生怕他找不到路的意思。
白潇辞心里突然一动,似乎有什么被悄然消解了。
他儿时与父亲住在雪老城的时候,漫目都只有苍山与白雪,整个天地都是荒芜的寂寞。每次父亲下山采买,他都会坐在门口苦等,生怕父亲把他丢弃在偌大的空城里。
当时他的风卷尘息刀已经初有小成,就算父亲一去不回,他白潇辞照样能继承师门衣钵,活得顶天立地。
但是道理……不是这么说。
——谁还不是个小兔崽子,害怕被人丢弃的孤独?
自从他下山以来,不善与人相处,总是孑然一身、行走江湖。有时候极目远眺,天高地阔、南北无边,天下如此之大,他居然不知道归向何处。
他家是雪老城。
但是眼下的雪老城,只是座空坟罢了。
……他是茕然一身的浪子,怎么配做风雪夜归的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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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薄磷那疯子一把火烧了雪老城,白潇辞被迫出师下山,奔走于云秦各处,加入了江湖第一大驿“凌霄阁”。
凌霄阁统领天下三千刺客,却不接杀人越货的勾当,只接“送信”这一门差事:
只要你把信交给凌霄阁,无论是北辰峰、沁园春、倾国舟,还是太原闻、天溪白、赫骨完颜,保证及时送到本人手中。就算你想一封书信直接送到龙台凤阁的太后案头,只要报酬开得足够优渥,自然给你办到。
凌霄阁站在黑白两道的中间,应付着各路的牛鬼蛇神。比起江湖武艺,凌霄阁更谙人心,每天都有血迹未干的恩怨顺着凌霄阁横跨南北,或是火急火燎的公文直达庙堂案头。
白潇辞与老阁主签下契约,他坐上了凌霄阁第一把交椅,掌握着全天下的人脉,只为了窥知——
——那一道注视着雪老城分崩离析的眼睛、那一只推动着雪老城师徒反目的幕后推手、那一道站在雪老城消亡背后的巨大阴影,父亲死前口中的“不得了之人”: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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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天”到底是什么。甚至连“天”这个名字,都是起自薄磷口中。
薄磷韬光养晦、唾面自干,追查“天”已有七年的光阴。“天”如其名,仿佛像穹隆一样笼罩着整个云秦大地,几乎每个搅动江湖、震动云秦的事件背后,都有他们沉默耸立的巍然身影。
白潇辞此次前来大凉州,正是听闻通天箓的又一残卷重现人世,这势必会招来“天”的干涉:
但是没等他捕捉到“天”的蛛丝马迹,就险些被它派来的高手一刀给斩了。
而江湖上王屋太行般的人物,晨钟暮鼓老人的接踵而至,正是“天”迭沓而来的杀招。
白潇辞倏然一挑眉刀,清冷的眉眼攒出一线细雪般的讥诮来:
它急了。
这说明薄磷和白潇辞距离它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近。
这个巍然耸立在云秦上空的组织第一次气急败坏,急于派出爪牙来杀人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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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潇辞人已经掠至了整个洞府上空,凛白色的衣袂振甩在浩浩的夜风里。
放眼是巍峨的山川与苍莽的林海,这块洞天福地正处于被两座高山所包夹的罅隙中央,四方的灵子像是置于平地的泻水,从东西南北向这块低洼之处倒溢而来,饱胀的空气里析出无数道明明烁烁的小溪。
嗯?
白潇辞眼神一凝,这个地方莫名地有些眼熟——
——这里正是江湖上最强的民窑偃师,“弑命盗”红云仙人的地盘!
作者有话说:
愧疚于太过都短小,把本章重新修葺,希望观众老爷看得满意。
◆白爷对男女的观念一直受世俗主流偏见的束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直男癌啦……
◆这里云雀的性格略显活泼,而之前云雀的性格略显阴沉,后续会有合理解释,不是精分!不是精分!
◆苏妹没有死!只是断臂重伤了而已,会交代闻战那一边的后文如何!
第29章 、说第二十六:你鹤爹
草!
薄磷匀长的呼吸在凄冷的流风里撕扯出雾白色的长线, 青筋如游龙疾走上他的手背,墨黑色的刀刃如惊雷如疾电如游龙飙射而出——
要快、要快、要再快!
薄磷太清楚晨钟暮鼓的能耐了——如果被这俩老鬼的钟鼓声正面击中, 死亡根本就是小事:
晨钟一响法身尽碎, 暮鼓一奏断人轮回,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了!
风卷尘息刀.七段!
这一刻的残雪垂枝烧成了烈烈的白色,原本漆黑的刀身仿佛是江南的一枝春雪, 凌厉锐进地向老人们迫面而来。薄磷周身呼啸而起的炼气震出一声苍严而雄浑的咆哮,哗然化作漫天飞舞的胭脂梅雪, 猝尔凝为一道道垂悬于天的刀锋:
风卷尘息经.第一:将军拓印!
叮叮叮叮叮——
于此同时乍然响起了另一串轻巧玲珑的声音, 仿佛是无数冰珠撞作一处,说不出的清脆、悦耳、动听。
那是无数把冰雕玉琢的细剑。
野马奔腾似的山间雾气凝成了千万道细剑,寒光凛凛的兵器水平地悬浮在空中, 仿佛是一场横着瓢泼的怒雨。满庭院的梨花碎雪向天倒掠,陆梨衿在拔地而起的狂风里巍然屹立, 嫩白纤细的手指一指小楼屋顶:
“诛。”
——咣!!!
摧枯拉朽的钟鼓声正面对撼上了两人的刀光剑影, 天地间陡然沉默了片刻,既而辟开灭世般的狂响!
方圆百里的灵子通通被析出,流淌成明明灿灿的河流;附近的百姓惊异地抬头向天,那是薄磷的炼气被钟鼓声冲卷上了云端——如有实质的刀风凝结成了颜彩不一的梅花花瓣, 在天际铺来一剪艳色彻骨的火霞。
晨钟老人叹息:“后生……”
暮鼓老人叹息:“可畏——”
咚!!!
晨钟二响天地无路,暮鼓二声恭送鬼神!
薄磷大骂了一声娘, 把陆梨衿扯向自己身后:他没想到这俩老鬼杀心如此坚定, 就算消耗自己本元也要钟鼓连奏——但晨钟暮鼓顶多折个几年阳寿, 他们两个可能马上就要见阎王了!
“鹤老爹!!!”薄磷怒道,“你茅房上完了没有?!”
回答他的是一道悠容淡逸的男声, 仿佛被溪水无意拨响的古琴:
“不急, 不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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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梨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世界似是被一滴琥珀所包融, 陡然沉进了旷远无边的静寂里。
不能——动了?
不,不止她一个……事实上所有人都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老人们雄浑的炼气冻结在了长空之下,仿佛是被寒冷瞬间摄住的惊涛骇浪,在天光下眩出颜彩不一的华光来。
万物停止了运转。
地面上不知何时生成了一张太极图,庞然到覆盖了整个四季雪的林海。光芒明灭呼吸,阵图缓缓轮转,黑白双鱼相抱相逐,空气里滋长出无数纵直铺陈、运笔凶险、造型奇谲的道符诡箓。
静、静、静。
晨钟暮鼓老人的脸上齐齐变色——
德充符?
“你们两个小鬼,如今都老成这个模样了?”
悠远醇厚的男声冒着臆想中的松木沉香,自高空缓缓溅落。一道人影飞浮在天光之下,道冠整肃、袍袂翻飞,仿佛是凌于万顷茫然之上的一剪月光,仙气凛然、尘垢不染,连天穹最深处的行云都不敢在他衣襟上停留。
来人眉眼端方俊逸,气质温润清和,长发漆黑如墨,耳边却各有一绺雪白色的长长鬓角。
——鹤道长果然玉树临风。
“……”晨钟老人气势陡然消却,面色里居然有几分诚惶诚恐,乍一看活像孙子见了爷爷,“学生不知道长在此——”
鹤阿爹垂下无悲无喜的眼神,一扬怀中斜抱的雪白拂尘:
“去。”
哗!
他轻描淡写地一挥拂尘,却挥出了催城拔寨般的飓风!天穹上黑海一般的密云被挥得一干二净,耀眼的天光重新泼向人间,晨钟暮鼓二老连同着脚下的屋顶仿佛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生生抹去——他们倒是没有消失,只是飞出了千里万里!
这是何等搬山填海的巨力——
砰!
仙气飘飘的道长……炸了。
炸了?
炸了。
陆梨衿:“……”
薄磷:“……”
就,挺突然的。
道长炸成了一团雪白色的云雾,白鹤的银羽纷纷而落。一道影子自云雾里笔直地下坠,薄磷伸手去接——可惜鹤阿爹重新化为了鹤身,体重却没有减为白鹤的意思,成年男子的体格从高空掉下来的后果就是薄磷的双臂脱臼,鹤阿爹歪着长脖子哇地一声呕出老大的一口血:
“……奶奶的,本道长又得少活几年,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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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闻战撩起门帘,裹来了一身苦了吧唧的药味,“起来,喝药。”
苏锦萝蔫巴巴地窝在被子里,强撑着力气给了他一记白眼:
呕。
悍将一战结束后,虽然山贼被一气剿灭,但烟罗镇死伤惨重,几乎家家都悬了白绫吊唁。大概是封老元帅的意思,断了一臂的苏锦萝被人接到了大凉州的紫篁城,顺带着捎上了半死不活的闻战——两人在江湖第一医派沁园春的医馆里占了个小别院,从此筋骨皮都泡在了无休无止的草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