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槐木堂是沁园春分裂出去的一股势力, 确乎是有一些道理。沁园春的掌门“春风化雨”钟无恨,槐木堂的掌门“毒绝天下”钟不悔, ——连名字都他娘的成对称美, 关系肯定大大的不浅。
就是不知道沁园春和槐木堂之间到底结下了什么血海深仇,槐木堂每隔几月就要杀一批沁园春的弟子,仿佛什么神秘的祭天仪式:槐木堂堂训第一条便是“斩草除根”,一但开了杀戒, 里里外外都要死个干净,连看门的黄狗都要被切了喉咙——
——医馆住下的闻战和苏锦萝, 当然也包括在内。
闻战:“……”
干!
少爷心里的脏话山呼海啸, 他倒是想冲出去锤死那帮缺德带冒烟的玩意, 杀到杀不动为止——但是苏锦萝显然不能跟着他玩命,女孩子现在气府里半点灵息都没有, 落在那群人手里的下场显而易见:
那只有跑路了。
经过悍将一役之后, 闻战无师自通了很多东西, 比如“尽力而为”四个字:
可以帮忙的,他两肋插刀;爱莫能助的,他也没有任何愧怍。
沁园春的医师固然可怜,但是比起别家女孩的安危,还是自家女孩的重要一些。
别院里冲进来的练家子都在四阶以上,闻战去年刚刚评上了六阶,何况如今筋骨根本还没好利索,一动手即判生死。少年倒也没再磨蹭,背着苏锦萝踹开了窗户,运起灵息一纵凌风而下——
“……我们,”苏锦萝不安地回望,“真不管了?”
沁园春的女孩子待苏锦萝很是不错,但女孩随即又想到自己才是闻战跑路的原因,咬着舌尖闷闷地不出声了。
闻战咬着一绺鬓角,发狠地锁着冷峻的眉峰。掺着腥血的夜风从少年耳边呼啸而过,苏锦萝似乎又说了什么,闻战一概没听进去:女孩子受的是将门教育,把“五强八恶”看得比命还重,他只是个锦衣玉食的纨绔子弟,没什么太大的道德包袱——
闻战只是在想之前给他正骨的大夫。
悍将起码折了他半条命,给他正骨的大夫虽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炼气依旧浑厚而绵长,渡入闻战经脉时似有春水潺潺流过。
她也在身后的血与火里吧?
那些尖叫、哭喊、惨声,是不是也有一道出自她的喉咙?
她会不会心里闪过一句希冀,她曾经医好的闻家二公子会来救她?
闻战轻盈地落在乌黑的鱼鳞瓦上,一个念头也跟着落了下来:
如果当时也有人来救母亲,母亲是不是就不会疯了?
——没有如果。
闻昀山,闻战在心里说,你要做,就现在立刻去做。
闻战心思电转,立刻有了定夺:
他把锦萝安置下来,就杀回去——
闻战被背后传来的推力搡得猛地前倾!
闻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苏锦萝推了他一把——少女以完好的左手为撑,狠狠地推了闻战一记,整个人从少年身上纵身而起,仰面摔向身下的地面!
闻战:“……”
干!
苏锦萝就是苏锦萝,行事永远果断得像是一柄断水的快刀——女孩抬腿一蹬朱红色的墙面,在凌空翻转时的身法像是翩然的飞燕,苏锦萝靠着硬功在半空变折身形,轻盈而稳当地落在地上。闻战往下一看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苏锦萝脚尖一挑地面上残落的断刀,旋身、抬腿、一踹!
断刀拉伸出一箭明锐的厉光,一个槐木堂打扮的喽啰压根闪避不及,冷铁汹汹地没入了他的喉咙,直接把人给钉在了墙面上!
苏锦萝左臂抄起了衣裳残破的小丫鬟。小女孩子一脸的脏污,歪着头茫然地看着她。苏锦萝刚刚在闻战背上一扫眼风,恰好看见了刚刚那个喽啰把女孩子拖到了后巷里,腌臜的意图不言自明:
但这女孩子年纪实在是太小了,根本没到明白事理的年纪。苏锦萝只剩了一只手,胡乱地拉好了小丫鬟散乱的衣襟。
小丫鬟奶声奶气地问:“姐姐的右手呢?”
苏锦萝一垂金色的长睫:“右手打坏人去了。”
小丫鬟“哇”了一声,眼神亮晶晶的。
此时闻战也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苏锦萝已经准备好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结果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苏锦萝微微一愕:他生我的气了?
……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女孩条件反射地觉得难过,随即气鼓鼓地想:
呸,气死他算了,我又没做错!
叽——叽咕——
什么声音?
苏锦萝和闻战俱是浑身一凛。
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了!
.
.
叽——叽咕——
苏锦萝的眼睛骤然一缩:
会走动的……塔?
……不对,这是个……
——活人!
来者身高足足有一丈多高,头颅堪堪旁边的飞翘屋檐齐平,庞大的身体堵住了整个后巷。他身材高大健硕得像是男子,肚腹却鼓胀得像是身怀六甲的孕妇,男人身上披挂着漆黑的铁甲,表情却痴痴傻傻,正低头好奇地看着锦萝看。
苏锦萝无端端地生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什么怪物?
闻战面无表情地一横手臂,苏锦萝抱着小丫鬟退到了墙角。
小丫鬟睁着透亮的眼睛:“小哥哥,你坐在这里是做什么?”
苏锦萝毛骨悚然地低下头去,墙角居然蹲着一个孩提年纪的小小男孩——她也不知道小丫鬟是怎么判断他的性别的,抬起来的那张小脸生得清秀俏丽,黑多白少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她。
来者笑嘻嘻地应,居然真是男孩的声音:
“无聊,呜呜,无聊!”
他拍起手来:“你们,有趣,哈哈,真有趣!”
憨厚而低沉的笑声跟着传来,一丈多高的怪物见男孩笑得开心,居然也痴痴地笑了起来。凄神寒骨的月色瓢泼而下,这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一呼一应,仿佛地府里爬来的一对索命的官差,苏锦萝未曾见过江湖的诡谲和险恶,心已经坠向了穷冬的深谷里。
苏小将军惶惶地想:
我不该,我不该跳下来,……我不该把闻战也牵连进来。
怀里的小丫鬟固然可怜,但说到底跟她非亲非故,她苏锦萝要因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女孩,让闻战跟着她一起死在沁园春的后巷里了吗?
“‘男身女腹’活蛊罐,‘男生女相’金钩人。”闻战皱着锋利的眉宇,少年扯着嘴角笑了一声,“——锦萝,还不见过两位护法?”
小男孩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双手一对金灿灿的弯钩举了起来:“你认识我,啊,你认识我!”
“槐木堂的‘癫痴护法’,神功盖世,大名鼎鼎。”闻战不动声色地向后伸出手去,捏了锦萝的手心一下。少年沉稳的力道握住了女孩自行战栗起来的手掌,锦萝紧促的心跳缓和了一些,“在下与二位无冤无仇,路过而已,可否请二位高抬贵手?”
金钩人笑了起来:“可以,哈哈,可以!”
闻战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结果金钩人眨了眨眼睛,突然反悔了:“不行,不行。”
闻战:“……”
要不是打不过,他真想一巴掌扇死这小/逼/崽子。
金钩人虽然是小孩心性、小孩相貌,但绝不是小孩年纪——事实上“癫痴护/法”的岁数比闻战和苏锦萝加起来都要大,气府里的灵息肯定深厚无比,二人只不过是被千奇百怪的蛊毒害了相貌,一个变成了怪物,一个永远都是孩提之形罢了。
“大蛊罐,喜欢。”金钩人的刀锋向苏锦萝和小丫鬟的方向一指,“你,可以走,你,要留下来陪我们玩。”
闻战叹了口气,他们终究还是没救下这个小女孩:“锦萝。”
苏锦萝没动。
闻战啧了一声,这种时候就别犯轴了,就算闻老爷子和封老元帅亲自来,未必在癫痴护/法面前讨得了几分便宜
——
不对。
闻战突然明白过来自己误会了什么,悚然回过头去,苏锦萝僵硬地站在原地,金钩人直勾勾地看着她。
——癫痴护/法是要苏锦萝留下来!
闻战倒吸一口冷气:“……我家姑娘,脾气没个把门,届时怕冲撞了二位……”
金钩人突然沉下了脸:“你真啰嗦。”
闻战的耐心烧到了尽头,脸色倏然一沉:
聊不动了,去他娘的斡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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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苏锦萝回过头去,闻战摘下了右耳下的叶子牌,强行往她衣襟里一塞,少年扭过头去没看她:
“带着这个,去见我老爷子。”
——如果我不能活着回太原的话。
苏锦萝愕然睁大了眼睛,列御寇唰然一声震鞘而出,笔直纤细的剑锋上渴饮着一泓寒蓝的幽月:
“我今天,要把她带走。”
“你们尽管来抢……”
诡蓝色的炼气冲天而起,闻战在躁烈的灵子里怒喝出声:
“我们今天就来比比,谁他娘的活得更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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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闻老爷子的醒世名言模仿余华《细雨中的呼喊》,涉及不雅用语,原句可以在家长的陪同下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