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战疑心自己再躺下去,背上都能长出个鹤阿爹一般大的灵芝来。
云雀的铁云裳帮闻二少爷挡去了大部分的伤害,闻战几乎没过几天就活蹦乱跳地窜了起来——沁园春的大夫嘴上是客客气气,却半点没让小少爷踏出别院一步的意思,一问就搬出闻家老爷子来压他:
“这是闻老太爷的意思,少爷若有异议,自可写信知会老太爷。”
闻战:“……”
这信从大凉州往太原一来一回,最早也要一个多月,敢情本少这一个多月都要在你这三寸地界窝着?
干!
苏锦萝一撩金色的睫羽:“你别多事,这是为了你好。”
若放在以往,闻战早就不客气地怼了回去,还轮不到苏锦萝教育他怎么做个“听话儿孙”——但眼下苏锦萝硬是没从重伤里缓过元气来,反倒有些每况愈下的意思。女孩的脸色惨淡得像是脆弱的白瓷,眸光微弱得像是秋风里飘摇的烛火,闻战每每一想到苏小将军以往在马背上神采奕奕的样子,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来。
闻战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怎么说?”
苏锦萝咳嗽了一声:“你知道霸下府的‘气动仪’么?”
废话:“说重点。”
但凡是在霸下府评定过位阶的方师,都对“气动仪”印象深刻:这玩意就仿佛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小山,八方各探出一只神气活现的龙首,龙口里各悬一颗流光溢彩的南海蜃楼珠。霸下府专门养了一批鲛人,被称为“天方监”,他们特殊的眼睛可以从蜃楼珠的光彩里识别千百种讯息,从而判断此时有方师在何地醒骨。
“每当云秦各地有人动用通天箓的力量,气动仪上的蜃楼珠就会大放异彩,其光可以直接烧穿天方监的眼睛。”苏锦萝道,“前些日子,霸下府有三位天方监暴盲。”
闻战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消化了一下她的意思:“霸下府怀疑有通天箓出世,所以派了你来?”
苏锦萝哼了一声。
“不对,”闻战突然想到,“但是悍将动用通天箓的力量,起码是你到来之后——”
——难道在这之前,还有高手逼迫悍将动用了这等神通?
现在的大凉州,究竟藏了几位高手?
“悍将被黑/火/药炸得灰飞烟灭,如今死无对证,我们也无从证明,他就是怀揣着通天箓的目标。”苏锦萝艳蓝色的眼睛掩在金色的睫羽里,女孩的神色蒙了一层凉薄的雾气,“——现在最有嫌疑的,是我们。”
“没有人知道通天箓是如何散落、如何学习、如何传承的。”苏锦萝撩起眼皮,对上少年愕然的目光,“——万一你在与悍将交战中,莫名其妙就学会了通天箓呢?”
“干,”闻战挠着头,少年居然有点眉飞色舞的意思,“还有这等好事?”
苏锦萝:“……”
苏锦萝恨铁不成钢地抬脚踹了他一下:
蠢货!
此时闻战坐在拔步床的床沿,对在床上窝着的女孩根本不设防,苏锦萝成功地一脚把千秋风雨踹了下去。闻战勃然大怒,撩起袖子就要扑过来打架;苏锦萝兔起鹘落地单手抄起一只枕头扔了过去,闻战接住后要反过来抽她,女孩缩进了被子里裹成一团,全方位地防御对方的攻击。
闻战只能拍着被子无能狂怒:“王/八精!”
“你才是王/八精!”苏锦萝闷在被子里叫嚣,“你全家都是王/八精!”
闻战大怒:“反弹!”
苏锦萝窝在被子里大声回怼:“反弹你的反弹!”
闻战:“……”
可恶!!!
几年不见苏锦萝的汉话愈加流利,闻战一时半会居然骂不过她,只能动手去扒拉这个被子团,企图把人从里边拽出来——
半个时辰后。
闻战往床上大大方方地一躺,有气无力地拍拍被子团:“喂,出来,不玩了。”
被子团拱了拱,苏锦萝警惕地探出双眼睛,闻战翻了个白眼:“真不玩了,累死个人。”
苏锦萝闻言也躺了下来,把碍事的被子往床下一蹬——闻战骂了一声娘,把被子捞起来扔到一边的塌上:“你他娘的讲究点行不行?”
苏锦萝一踹他:“过去,压着老子头发了。”
两个人半死不活地横了一会儿,闻战才想起来了正题:
“为什么不能学通天箓?”
——这玩意听上去也不像邪功,薄磷的气色怎么看怎么健康啊?
“鬼知道。反正怀通天箓的人,一个好下场都没有。”
闻战刚想说薄磷,少年突然想起薄磷的过去好像就是一个大写的惨字,便闭嘴不说话了。
“对了,”闻战转过头去,他想起来在四季雪治病的云雀他们,“我把……”
少年猝地收了声。
苏锦萝已经睡着了。女孩凌乱的金发随意地糊在脸上,闻战糟心地帮她撩到一边去,苏锦萝在梦里都嫌他烦,抬手毫不客气地打开了闻战。闻战翻了个白眼,翻身下床把被子重新往床上一扔,自己往旁侧塌上一坐,打了会儿坐也睡过去了。
.
.
苏锦萝是被闻战叫醒的。
女孩子一睁眼就被少年死死捂住了嘴——闻战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侧耳去听。
苏锦萝睡得头发乱翘,正一窝起床的火气,女孩子不耐烦地听了听,——随即一个激灵:
杀声?
“有人杀进沁园春了。”
那还不去帮忙——
苏锦萝下意识地一提灵息,胸腑就像被黑/火/药炸了似的疼,女孩随即明白过来闻战不出去的理由:
……自己才是那个累赘。
闻战刚想对她说什么,少年的眼神陡然一凛。苏锦萝头皮一炸,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起码有三个四阶以上的方师,其中一个高声叫道:
“这里!——这里还有个别院!”
第30章 、说第二十七:明月心
红云仙人的洞府?
那就意味着……?
白潇辞冷峻的眉峰猝地皱起一道深纹, 他朝着虚无而汹涌的流风踏去,足下自行生成的六棱冰花托住了他的步伐。白潇辞踏着飞渺的冰雪走向红云洞府的边缘, 寒江沉雪缓慢而谨慎地向前探出——
锵!
寒江沉雪明明探向的是空无一物的半空, 却乍起了一连串骇人的尖声厉鸣,明锐的火花从刀刃上尖跳飞断,仿佛有几把无形的钢刀重重地砍在他的佩刀之上!
喀!
白潇辞的腕骨发出一声不堪承受的响动, 他迅速抽刀、收身、后退,流风里乍地传来几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抽嘶, 凛凛的杀气迫面而来——
风卷尘息经第三.洗雪逋负!
这是风卷尘息刀中最快的拔刀一斩, 在薄磷手里就如同辟世的雷霆,经过白潇辞的手时却写意而悠容。狭长的刀影仿佛白云出岫、流水下滩,后发而先至地格住了飞来的一物:
居然是根头发。
通体漆黑却在月色下眩出妖娆的火红, 像是红云肩膀上搁浅的发瀑——当然不是红云本人的长发,而是一种摧金断玉的丝线, 飞舞可在须臾之间斩断常人与凡铁。
但是它碰上的是雪老城最凶的名刀, “寒江沉雪”。
云雀手上也曾飞舞过类似的机关器,名唤“梳骨寒”,曾在客栈一役中把红云逼入绝地;这个就是梳骨寒的加强版,红云布置在自己的洞府四周, 用来对付觊觎他身家宝贝的蟊贼:
“大罗天”。
白潇辞上一次见到这种偃家大器,还是在上京天都的中轴线, 皇城里太后所在的“龙章凤台”, 周围掩映的姹紫嫣红里就藏着撕虎裂狮的大罗天, 细如密发的丝线差点要了当时白潇辞半条命。
如今的白潇辞显然不会怕这玩意,男人腕骨的气劲一松, 寒江沉雪反以丝线为撑, 甩了狞厉的一圈, 锵然撞上了接踵而至的其余丝线!
砰!
风卷尘息刀极寒、极烈、极霸道的刀风随着这一刀传震至整个大罗天,凄迷的夜色里骤然出现了密密匝匝的厉红色。这是将整个洞府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大罗天被炼气所激,在来犯者面前显出森严而骇人的本相来。
白潇辞被一刀带来的反震力推得倒飞出去,恰好离开了大罗天的自行攻击范围。白潇辞在凌空调整身形、翩然落地,正好对上了云雀清亮的眼神。
“没用的。”云雀乖巧地抱着双膝,“我试过了。这个大罗天没有本人是解不开的。”
“我大概——比你早醒了几天的样子?”云雀咬着手指回忆,“我把这里都走了一遍,好好玩,还有吃的。”
白潇辞一愕:“粮食?”
“唔,”云雀想了想,“够我们吃五六年的?”
白潇辞:“……”
他本以为这女人什么都不懂,结果人家什么都清楚,什么心里都有数,你来问就大大方方地和盘托出——你不问她也不恼,就静静地看着你自己折腾:
你觉得她蠢得天真浪漫,实际上是你还不够她聪明罢了。
白潇辞第一次询问她本人的看法:“那你打算如何逃出?”
你想到办法了么?
云雀的脸上浮现出单纯的茫然与困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