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回得提醒青桐,门口也要铺毯子——这是曾弋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
符咒药水的作用在太阳落山之际消失无踪,那个周身无碍的青衫少年便在落日的那一霎不见了。血迹一层层浸出青衫,伤口牵扯着坠入意识深海的人,冷汗湿透她额前断发,疼痛也无法令她从虚弱中起身。
她在虚脱里越飘越远。青桐带着阿黛赶到的时候,曾弋对门外低声呼唤已毫无反应。等她悠悠醒转来,便觉得浑身上下都是一阵火辣辣的痛,一只手正在给她背上伤口上药。涂了药的地方先有一丝清凉,随即便是一阵麻痒火辣。
“嘶——”曾弋忍不住呼痛。
温柔的手没有停,手的主人却发出不怎么温柔的声音来:“身上二十七道,手臂手腕五道,青桐,你说怎么算?”
青桐站在屏风外侧,没敢开口。
“好好的殿下交给你照顾,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三十二道伤口,有一道深一点,我和你都不用活了……你自己说该怎么罚吧。”阿黛手下温柔似水,口中却言辞凌厉,听那语气恨不得能亲手给青桐三十二刀。
“阿黛……”曾弋哑声开口,“是我让他回来接你的,不关他事儿……嘶——”
阿黛手上的温柔突然消失了,只道:“疼啊?还知道疼呢?”
曾弋俯身侧头靠在枕头上,透过屏风缝隙,正能看见垂头站在外间的青桐身影。那身影从头到脚都写着“灰头土脸”四个字,正如她此刻的心情。
“阿黛,好阿黛,”她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行啦,别生气,我下回小心,不会再受伤啦……风筝带来了吗?等我好了我们去山顶,山顶风大,特别适合……”
阿黛闷声不响,片刻后才答道:“殿下,这次还好只是伤了手和背,要是伤了脸怎么办?伤及性命又怎么办?什么事值得这么冒险?”
房中燃着安神的熏香,是阿黛专程从皇宫中带来的,隐隐透出栀子清甜的香味。曾弋枕着手臂,侧头望向飘荡的烟雾,嘴角轻翘:“值得……嘶——痛痛痛,你……可不可以轻点……”
窗外夜色沉沉,一个人影在曾弋门外站住,准备叩门的手突然顿住了。他在月色里犹疑片刻,转身欲走,却见斜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殷幸从房中走出来。
“裴公子?你——你是来送药的吗?”殷幸看了看他手中的玉瓶。
裴廷玉僵硬地站了站,点头道:“是,不过……令君兄应该不用了。”
殷幸道:“是啊,他说他睡觉了,让我不要打搅他……也不知道休息得如何了。”
“啊,是,令君兄应该睡着了,这药……”他垂头看了眼手中的药,几步走到殷幸跟前,将玉瓶递给他道,“这药是我家传的外用伤药,愈合伤口有奇效,请有之学兄代为转交给令君兄吧。廷玉……廷玉先告辞了。”
语毕,他便急匆匆地转身就跑。殷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转眼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不知道向来行止有度风度翩翩的裴公子,为何会突然这么仓皇失措。
曾弋房中的灯已经熄灭了。月色如练,洒在寝舍前的台阶上,像寒冬的霜。
殷幸总觉得空气中多了些不一样的味道,他在月色里站了会儿,转身回了房。
☆、芝荷
翌日青桐推门闯进来的时候,阿黛正支着脑袋在床榻前打盹儿。半夜里曾弋发了一阵烧,迷迷糊糊的刚睡着。
“怎么办?”青桐压低了声音问,“我听人议论,说王后今日要来……”
阿黛忽地坐直了身子,王后怎么会突然过来?她跟青桐走的时候,还不知道殿下会受这么重的伤,所以只说殿下想放风筝了,让她特意准备了带过来。就连搽的那些伤药也没有专程叮嘱,全是她按此前放风筝时的习惯准备的,本来还愁着就这么点,若是愈合不好,后面还得打发青桐回皇宫再取一些。
没想到王后竟然亲自过来了。
要是让王后看到公主殿下这幅模样,只怕心都要碎了,说不定当场就会让殿下回宫去,再也不准来求学了。想到这里,阿黛不由得抬头剜了一眼面前杵着像根棍子似的青桐。
棍子此刻正垂着头,却仿佛能感应般瑟缩了一下。
“殿下每日的符咒药水,是你配的吗?”阿黛已经站起身来,围着青桐转了一小圈。
“想好这三十二剑怎么还了吗?”站在青桐身前,阿黛注视着他低垂的头颅。
这颗头左右晃了晃。
“我给你指个路,”阿黛望向屏风,那后面躺着沉睡的公主殿下,“殿下卧床养伤的这几天,不能再喝药水,不如你替她喝了吧。”
“我……我……”青桐被这提议吓了一跳,“不行……我不敢……那是公主殿下,我怎么能……”
阿黛对这颗唯唯诺诺的头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殿下养伤期间,不宜用药,但若卧床不起,总会令人生疑,昨晚那俩人说不定还要进来探病,要是被他们看到了,你说怎么办?这种时候,只有你以殿下的身份出现,才能让殿下安心养伤,你说是不是?”
青桐还在犹疑:“可是……”
“别可是了,”阿黛打了个哈欠,“你就说符咒药水的效果能不能办到吧。”
“能是能,可是……”青桐肩膀耷拉着,公主殿下对他来说可是神明般的存在,现在要让他扮演殿下,岂不是亵渎神明?
阿黛道:“你要替的是那个在沥日堂求学的‘曾令君’,又不是殿下本人,有什么好紧张的。”
也对,青桐抬起头,曾令君只是个虚构出来的人物啊。
“行吧。”他慢吞吞地取出一张黄符,化水喝了下去。
曾弋醒来时已经接近晌午,睁眼只觉得腹中空空。阿黛端来一碗白粥,正在手中搅动。
“王后召了殷太常家的公子去问话,又说‘听闻你家有个表弟也在此求学,想来也是个少年英才’,于是就一同召了去,”阿黛一口口地将白粥喂到曾弋嘴里,一边转述青桐的话,“青桐装作你的样子,随着殷公子去了——幸好左右有人在,王后没有拉着他问东问西,只是上下打量了他很久,确认他没有受伤,留下些膏药补品又回宫回去了……”
曾弋愣了愣:“母后回去了?那你怎么还在这里?”
青桐在屏风外道:“王后也召了阿黛姐姐过去,说听闻沥日堂有一位炼丹高人,欲求一瓶丹药,留阿黛在这里等着,取了丹药再行回宫复命。”
王后大概觉得曾弋想阿黛了,盼着她能多留下来陪自己玩儿几天,所以特意以求丹药为借口,将阿黛留在了这沥日山上。
灿烂的秋日艳阳照在山间,窗棂外一片莺声燕语,桌上桃枝已经换成了海棠。曾弋心满意足地喝下一口粥,觉得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也不过如此,世间最美好的时刻也不过此刻。
“那……今年可以跟你们一起放风筝了。”她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阿黛。
青桐道:“阿黛姐姐,今年可别耍赖了……”
“我什么时候耍赖啊?”阿黛将空碗端了走出去,“哎你说清楚,我什么时候耍赖了?殿下,你评评理,风筝飞得最高最远,单靠耍赖行吗?啊?我跟你讲,小桐桐,我这个是有天赋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勇者相逢巧者……”
曾弋倚在枕上轻笑:“不止是天赋,还有技巧,有方法——要不是你画的风筝图,我这次怕是已经自请下山去了。”
“真的吗?”阿黛欣喜道,“我的画你都看了吗?”片刻后,她神色一黯,又道:“殿下,我有时候真挺想念你们的。你们都在修行,在一天天变得更厉害,只有我自己,挺没用的,什么都不会……”
曾弋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了握:“怎么叫什么都不会?你可是我们三个人里,会的最多的那个了。一个人也不是一定要能飞多快,能收多少妖,能打败多少怪才叫厉害,把自己能做的、擅做的事情都做好,也是相当厉害的啊。”
阿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曾弋还要开口,就听见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殷幸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表弟——”
青桐急忙转身,一回首殷幸已经自顾自地走了进来。一见屏风前站着的“曾令君”便道:“昨日裴公子送来的药,今日课上忘了给你,我现在给你送过来。午膳用了吗?要不要一起?”
昨日惊心动魄一战过后,殷幸觉得自家这个便宜表弟好像突然变得温顺乖巧起来,尤其今日在王后面前,十分收敛,半点没有当日跟宁先生对话时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因此心中分外舒坦,对他讲话也亲昵了几分。
青桐下意识地想摇头,抬眼便瞥见了屏风后的身影,登时反应过来,一边答应好好好,一边扯着殷幸就要走。
殷幸被他扯着,心有疑惑,随着他刚才的视线扫去,当下心中了然。
屏风后是个少女婀娜的身影。
这小子居然学会金屋藏娇了?!
殷幸脚下步履不停,脑子里却飞快地将学堂里可能出现的女子都过滤了一遍,顿时福至心灵——他和曾令君从王后跟前告退的时候,王后是叫了一个侍女上前来,那个侍女叫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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