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这只有温度的手,竟如幻影般瞬间挪移,转眼就捏住了丹珍的喉咙——他的长刀还未出鞘。
“你在这里守着,有什么用呢?”丹珍双目发黑、耳间轰鸣,丢了长刀,两手拼命想要掰开喉间那只铁钳般的手,“别说是你一个人,就是全城人都守在此处,又有什么用呢?”
不是她。
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丹珍像是看见了从前那个扑在他身上,为他挡了那冰凉剑锋的人。
他记起来了,那人挡住他的时候,分明惨呼了一声:“爹——!”
我是她的孩儿吗?谁要杀我?眼前此人……又是谁?
丹珍的手渐渐失了力道,终于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什么人?!”“放了他!”几道喝声暴起,来人回身轻笑,“你命真好。”他说,将业已昏迷不醒的丹珍扔到一旁,转眼便如一道幻影,消失在胡杨林斑驳的树影中。
“丹珍!”“丹珍!”周小江扑上来摇晃着丹珍,婆婆一手按住他鼻下,另一手狠命掐着人中。
“噗——”张复古含了一口醉狂沙,朝丹珍喷了一脸,酒雾弥散半空中。
“呼——”丹珍长喘数声,这才醒转过来,一双眼因充血而通红。“婆婆……小江……”
“走吧,”张复古提醒道,“丹珍,这里也不用守了,曾姑娘让我们都退到幽咽塔下去。”
“怎么……”
“鬼兵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张复古难得清醒起来,“走吧,七翁推着他的满车宝贝,还在荒道边等咱们呢……再不走,曾姑娘她们也顶不住了。塔下还有许多人……”
丹珍大手往脸上一抹,摇晃着站起身。“走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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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有些顶不住了。
曾弋在城中民居间腾挪辗转,鬼兵大将一出,众鬼兵就如同换了个鬼般,三个成列、五个成队,将她与极乐、李大满围成了三个包围圈,打退一队,又换上一队,直叫三人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民房被他们踩塌了,一路打下来,几乎拆了半座城。
曾弋在躲避长刀的间隙瞟见了李大满踉跄的身影,这样下去可真顶不住了。
鬼大将策马徐徐跟上,一副悠然观战的模样。与完全成了骷髅骨架,不断被打散又不断原地重组、只知听命行事的众鬼兵不同——他倒像是个人。
一个能号令众兵、熟谙兵法的人。
厌神就是控制了他,进而才控制了整队鬼兵的么?
一柄长刀“唰”地朝她肋下挥来,曾弋正想得出神,这一下便手忙脚乱般被逼得跌下了屋檐。
街巷中一片狼籍,整装待发的鬼兵小队,正仰头虎视眈眈地守着他们落地。
“殿下!”极乐奋力挥刀破开重围,朝曾弋奔来,“小心!”
被鬼兵踢了个正着的李大满将一户民居撞了个大窟窿,砖头瓦块乱飞,烟尘四起间他也没忘了翻一个白眼。算了算了,早该习惯这种区别待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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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咽塔下,铃声依旧在风中流转。
人们正踮起脚张望城中战况。拆家毁屋般的打斗已经让众人连连哀叹,如今这飞腾的烟尘,正无声向他们昭示着危险的步步进逼。
张屠夫家的一把攥住了汉子的袖子:“他爹啊,都到永宁巷了!咱们的房子……咱们的房子也毁了!呜呜……”
张屠夫拉着她的手道:“闭嘴!别吓着孩子!”一边转身去抚摸身边两个孩子的头,“莫怕,阿爹去打坏人,阿爹去将坏人赶跑,你们两个乖乖的,就在这里同阿娘一道,等阿爹回来,好不好?”
两个孩儿大的不过五六岁,小的才两三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此刻两个都仰起头看着他们阿爹高大的身影,清澈的双眼里竟看不到怕惧。
“好!阿爹打坏人!阿爹打坏人!”
小儿天真无邪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像是掷入平湖中的石子,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打坏人……那不是好人才做的事吗?与我们这群罪人、这群罪人之后,又有什么干系呢?
孩儿们虽不懂事,他们的阿娘心中却是清楚万分。这是便也顾不上男人的话,扯开嗓子哭了起来:“你做什么?你要去送死吗?!留下我与这两个孩儿,你狠得下心吗?……”
“我张猛当年,也曾是……罢了,”张屠夫手抚着两个小儿的头,“媳妇儿,我不去,便与你们一同躲在这塔下等死吗?他们这么小,我这当爹的,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当着我的面……那死法,太窝囊了,我不愿。等我,等我去给你们挣一个生的机会。”
语毕,他将两个孩儿往媳妇儿怀中一塞,抽出腰上插着的擀面杖,转身大踏步走出了人群。
“猛哥!猛哥——”张屠夫的媳妇儿拖着两个孩儿,往前去了几步,心知已拦不住她那铁了心的夫君,颓然坐地痛哭起来。
身边有人在挪动脚步,原本平静的人群开始如加了温般徐徐沸腾起来。“嘿,”老头的声音响起来,“六十岁了还要给人追着跑,这日子太他妈无趣了,从来都是我追人,给爷爷我等着……”
是那个今日正好过寿的老头儿。
“哎——”戏班子的人也跟了上去,“主顾,等等!”
“怎么?怕我不给钱?放心——打完就给!钱都埋房子里头啦!”
“不是,说什么钱,咱们一道去!我这手吧,敲锣打鼓行,隔山打牛也将就……”
人群中陆陆续续走出了一群高矮不一、老少皆有的人,他们在亲人不舍的注视中,近乎赤手空拳地朝城中鏖战最为激烈之处奔去。
七翁一行看着这群人飞奔而至,还以为幽咽塔下又出了什么事,当下神情紧张地拦住了个人。一问方知,这是要去帮忙的。七翁当下大喜,命丹珍与周小江将板车横在路中。
“诸位!诸位英雄豪杰,都说宝剑赠英雄,我原以为这车宝贝就要跟着我埋葬于这黄沙中了,不曾想今日竟有让他们重见天日的机会!”
他一手放在板车油布道一角,又有些不确定地望了申婆婆一眼。见申婆婆微微点头,他才接着道:“诸君请自取用,皆算作老朽今日相赠!”随即一手扯下油布,露出了其下捆绑整齐的刀枪剑戟。
众人欢呼致谢,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往昔峥嵘岁月。身后有家人作底气,眼前是剿杀邪魔的大义,众人更觉热血上涌,心潮澎拜,当下取了趁手的武器,便朝城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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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咽塔的铃声仿佛寂静了下来。
适才挤挤挨挨的人群,如今只剩下些老弱妇孺在此相互安慰。她们目不转睛地望向家人至亲浩荡而去的方向,提心吊胆地看着远方城中民房时不时弥漫起倒塌的烟尘。
没有人注意到,幽咽塔边微微裂开了一条缝隙。
了嗔额头不知何时已渗出了颗颗冷汗。
他接过净空的衣钵,也接过净空的重担,不吃不喝不思不想,守在这黑壁前已经过了三天。
然而他始终无法勘破心中嗔念。
阿姐惨死的模样,不断在他脑海中闪现。“燕来……”她朝他伸出染血的手,“燕来,阿姐好痛——”
“燕来,阿姐这一生所受的罪,都是因为她——公主殿下,她如今倒还活得好好的,”阿姐的声音里有些森冷的寒意,“她的命多好啊!从出生开始,就有人准备好为她死……燕来,都是因为她,我们才骨肉分离,都是因为她,你才让我死在你面前,我不怪你——是她,是她的错,是她!她该死!”
了嗔在大汗淋漓间倏地睁开了眼。他看见阿姐正站在他身前,双目流着血泪,浑身都是箭孔,白衣被染成血色。
他震惊地、惶恐不安地看向眼前的阿姐,不只是因为这幅场景有多凄厉可怖,更可怕的是,她说中了他心中的残念——
是她的错。
都是因为她。
都是因为这个臭名昭著的令弋公主。
一切的错误、一切的过失、一切的罪责,都该由她来背。
了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被拎上岸地鱼,眼看着浑身是血的阿姐缓缓向他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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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弋又一次被摔进了瓦砾堆里。
她就不该不知死活,想着擒贼先擒王,要去挑战鬼大将的威严。这家伙力气之大,简直不是人。
也对。他本来就不是人。
可曾弋总是不自觉地将他当作人来看。靠近他,劝说他,放他与下属们自由,也正是曾弋此刻拼死一搏的打算——
奈何此人竟是没法靠近的。
“将军,”曾弋从瓦砾堆里爬起来,“将军,听我说,我可以让你们自由……安息,不被镇压,也不被人控制……怎么样?聊一聊?”
极乐在她身后不远处,正与数队鬼兵相斗——她来找鬼大将了,那批将她视作目标的鬼兵可不会就此休息乘凉。
“哗——”鬼大将手往隔壁墙上一击,又一阵瓦砾如潮水般朝曾弋滚来。
曾弋翻身一滚,躲到巷中央,抬头一看,那被击垮的院中,一张巨大的“寿”字还歪歪谢谢地黏在中堂之上。
一众废墟中,一个覆着薄薄尘灰的鼓,竟还完好无损地待在鼓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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