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那总兵家中人,就是被藏锋所杀?”
“不错。来铸此剑的人,便是敌国埋在啸剑关多年的一个……”七叟犹豫片刻,像是不知道如何措辞。曾弋突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声音道:“奸细。”
她心头一凛,回头一看,就见申婆婆大步走来。“我都听孩子们讲了,你啰啰嗦嗦讲这一大通,可记得我们当初怎么说的?”
“刀剑无眼,伤及无辜。从今往后,所铸之兵,尽封于库,再不予人。”七叟讲起话来颤颤巍巍,这一段话却讲得中气十足、万分流畅,足见日日在心中默诵。
“那便是了,”申婆婆道,“如今这孩子是要救人,而非害人,你还死抠着你那些个宝贝作甚么?”
七叟张了张嘴,却没出声。
申婆婆又道:“莫说给她一柄剑,若鬼兵怨灵真要攻入黄沙城,你库中兵器,尽数予人又何妨?守得城在一日,我等方有一日之安宁;若此城破沦,你我尽皆化作无魂之鬼,徒留在这茫茫黄沙中,生亦不得,死亦不能,永生永世不得安息,纵使还有满库神兵,又有什么意思?”
七叟哑口无言地站在原地。申婆婆的话却如醍醐灌顶般,让曾弋茅塞顿开——
鬼兵怨灵,最想要的,怕不是自由,而是安息吧。
☆、迎战
还没容曾弋想出让鬼兵安息的法子,黄沙城就先乱了套。
这天城外风沙突起,漫天黄沙卷地而来,李大满扑啦一声落到院子里,满身俱是黄色尘土。一张脸上只有眼珠里还余下些白色,其他地方全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黄。
“呸呸呸——”他一边抖着沙尘,一边往外吐口水。“这鬼天气,又来了!”
这是他待在黄沙城近百年来,始终无法爱上此地的原因。从前的灵山秀水,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一只鸟儿,在这鬼地方孤零零待了上百年,原本一心盼着能回归故里,没想到盼来了一个眼中只有人类公主的少年王。
“快点来,早死早超生,我早就不想待了。”他低声骂了几句,回转身就看见抱手站在树下的极乐。
“想回太苍山吗?”极乐问。
李大满心头一惊,垂头道:“属下愿誓死追随君上,君上回便回,君上不回便不回。”
“若我要你回呢?”
“君上……”李大满惊讶地抬起了头。
极乐朝他抛来一颗火珀,道:“这是入谷灵符,你且收好。来日若我命悬一线,凤族一脉便托付给你了。”
“君上!”李大满扑到他跟前跪下来,“君上,属下岂是苟且偷生之辈!……神骨便在近处,属下必将为您寻来,君上切勿心存此念啊!”
极乐将他扶起来,笑道:“你看我是心存死志之人吗?神骨只与我有感应,你再羁留此地,亦是无用,何不先回谷中,收拾妥当,待我涅槃归来?”
李大满隔着浮尘用心看了看极乐的脸,这才放心起身。
“属下遵命。”
“唔,”极乐双手背在身后,这个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的修长少年老成地点了点头,“你回太苍时,须将殿下一并带走。她若在此地,我总归是不愿涅槃的。”
李大满简单的鸟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点头道:“属下明白。”
凤凰涅槃,便是新生。他也明白,等极乐重生后,不只是这位公主殿下,只怕连他也不记得了。难怪君上这么久来都只肯以这十五六岁的相貌示人,满心满眼都是对涅槃的抗拒。
风沙阵阵,夹着呜呜风声。满城人都躲进了小屋之中,整个黄沙城阒然无声,只问沙鸣风号。
曾弋提着剑从屋中走出来,树下君臣二鸟便停下了话头。
她对用什么剑并不讲究,手中剑是申婆婆做主,从满库房的刀剑中取出的一柄长剑,名唤灵蛇。此剑轻灵,剑鞘上有鳞片状的纹路,令鸟望之胆寒。
“殿……殿下,”李大满朦胧中见到了那剑鞘上的蛇鳞,吓得往后一缩,“您……手中拿的什么?”
曾弋又用轻纱蒙住了眼,却并不是看不轻,而是为了挡住狂沙迷眼。
“七翁给我的灵蛇剑,”曾弋答道,随后转身看向极乐,“极乐,我总觉得有些不对,这风沙……有些怪异,城门楼上有人守着吗?”
“现在守着的是张复古,”李大满赶紧道,“我刚下来。”
他话音未落,一道闷雷突如其来,震得三人脚下剧烈颤动。那颤动久不停息,雷声也轰然作响,连绵不断,像是沙土下有什么在喷涌而出,不断推挤摇晃着本就不稳固的沙土地。
曾弋心头一跳——来了。
巷中屋檐在巨震之下摇晃起来,不知谁家挂着的风铃,在黄沙中发出混乱的铃响。
紧接着,曾弋听到了不知何处传来的惊呼与小儿的号哭。隔壁院中的马儿好似受了惊般,又是踢腿又是嘶鸣。城中乱作一团,犹如粥水滚沸。
血腥的记忆伴随着小儿哭声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她双目一阵阵发昏,眼前图景忽明忽暗,她咬牙拼命睁开眼。
巷中传来了杂沓的脚步声,人们纷纷奔出屋檐之外,在滚滚风沙中面面相觑。几天前那个不着四六的少年所描述的场景,在他们眼前闪现,好似沉睡已久的恶魔忽然睁开了眼。
“先是血月,再是风沙,随着地动山摇,鬼兵尽出——喀嚓,我们就全完了。”少年讲得绘声绘色,听者但觉有趣,却少有人信。
如今血月、风沙、地动一一应验,茫然四下站立于渐息的风沙之中,人们相互望着对方满面风霜的模样,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怖与恐慌。
“鬼兵将至,快去幽咽塔下避难!”一道清脆的嗓音在半空中响起。
是那天的少年。
风沙已渐渐停息,天空又再露出湛蓝面貌。一只红羽大鸟破空而来,少年坐在鸟身之上,双手对着地面的众人不断挥舞——
“快去!不要耽搁!老弱者先行避难!!青壮者随我前去守城!”
人们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匆忙回屋卷了细软,扶老携幼往幽咽塔的方向跑去。牲畜的嘶鸣声、家家户户的呼唤吵嚷声,转眼就从一人一鸟行经之地炸开来。
李大满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化作鸟形,周小江鼓足勇气才敢爬上他的背——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大满哥!他在半空中俯瞰着黄沙城中人,人群宣沸,却都只顾着逃命,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了数声。
红羽大鸟绕着城中飞了一圈——曾弋对此地寄予厚望,然而周小江的嗓子都快喊哑了,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们走。
一无所获,可不好交差。两人干脆改道又去了城西。
了断台前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中间夹杂着几句低沉的咒骂——风沙静、地动息,那些被惊散的亡命徒们又已经聚到此了。
周小江说的话,转眼就被湮没在这一片喧嚣之中。
李大满带着他落在黄沙城的城门楼上。张复古对周遭一切恍若未闻,只倚着城楼眺望远方,时不时灌口醉狂沙,仿佛他只是来此赏景的。
城中人扶老携幼涌涌而去的身影,与城西这边八风不动的模样显出巨大的差异。周小江有些恼怒地看了眼了断台前那些袒胸敞怀、乌烟瘴气的人群——他们空怀一身本领,不参与守城也就罢了,怎么连自己的命也不晓得珍惜。
“他们没有脑子的,”李大满道,“一百多年来,这里的人都是这样,一辈子都没睡醒过,他们只是来这世上梦游的。”
周小江回头看着李大满淡漠的神情。看来他早已习以为常,连鄙薄都欠奉。
大和尚一定不会这样说,周小江想起自己被带上幽咽塔上所见的场景。大和尚对万物充满包容,他那目光看着人时,像是和煦暖阳,让人觉得自己仿佛生来就是个好人——“他们只是不知道。”
他多半会这么说。
大和尚去了哪里呢?上次去也没找着人,怎么他好像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来了——”张复古喝了口酒,终于坐正了身子。
果然便见碧蓝苍穹下,天边缓缓显出了一条黑色的线。这条线移动的速度极快,转眼便如海潮般奔涌而来。
“哎,那是什么?”周小江一手抓着身侧李大满的袖子,指着近处黄沙上朝城门奔来的几个小黑点问。
“人,”李大满淡淡道,“贪生怕死之徒,还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呢。”
周小江定睛一看,来人如丧家之犬般,顾不得沿路行囊细软掉了满地,正疯狂驱动□□马匹,只管拼命向前跑。而在他们身后,那道黑色浪潮与他们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哪儿的人?不去救他们吗?!”他急道。
“黄沙城中人。太远了,救不了。”李大满语调平平,没有丝毫情绪。
周小江心跳如擂鼓,喉中声音被响彻耳膜的血液冲击声完全淹没。他看清了其中一匹马上的图案——正是丰裕酒家的标志。他的劝告,他们只听进去了一半。想来家中人再三商议后,收拾行囊准备连夜离开黄沙城。只是不曾正好遇上风沙,与鬼兵怨灵迎面撞了个正着。
血液冲上了大脑,那是十六岁的周小江第一次看到血腥的屠杀。残肢在铁甲间飞舞,头颅被削掉了一半,隔得太远,他看不见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上是怎样的惊怖绝望;凄厉惨叫声还来不及出口,就被扼杀在了喉间。黑色浪潮碾过这队逃命的人,转眼就将他们踏进满是血污的黄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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