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想去哪?”
“琅山。”她还能去哪儿?除了记忆深处有间琅山之巅的白梅小筑,她也没别处可去了。
阎煌额角青筋绷起,良久,才松开她的手臂,说:“不妨等大婚观礼之后再走不迟。”
君微一怔,“……好。”
两人相顾无言,她微微低身,转头回了院子。
阎煌站在树下,面色铁青。
宫人捧着工匠费了多日赶制的嫁衣过来,见新帝沉着脸,顿时近进退两难。
本是送去风姑娘那儿的,奈何那位说该送给君姑娘,他这才颠颠地给这厢送来,可眼前这局面……
“陛下,这婚服……”
阎煌抬眸,只一个眼神便吓得对方哆嗦着话都说不周全了。
接过火红嫁衣,他冷声,“退下吧。”
宫人如蒙大赦,连忙开溜,一回头却遇见了尾随而来的风烟波。
她虽然仍是女装,身上却再没了之前那股媚态,行至阎煌身侧,睇了眼她手中的袍子,“这样竟都不能叫小娘子松口吗?”
阎煌揪紧锦缎。
“那这婚事——”要不还是取消了吧。
“不变。”
风烟波意外地看他,这本就是双簧,从头到尾她与阎郎都是冲着激小娘子去的,如今既无效,怎么还能大婚呢?
“我就不信,”阎煌垂下手,狭长的眸子看向拱门,“她能亲眼旁观我另娶他人。”
风烟波失笑,“那也不能拿我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真与你拜了堂成了亲,这大沣王后我可当不起。”
也不想当。
“放心,届时我便是亲手押着她,也要让她答应。”
风烟波叹息。
话说得倒凶,事到临头,还不是打不得骂不得,连人家一根手指头都不舍得掰扯,怎么押?
“其实,你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等不得,”阎煌打断她,“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更适合发糖,这几章我好难
☆、还命
新帝大婚,对沣国来说是百年来的头一桩国喜, 又加风波刚过, 人人都期盼着自此能开启太平盛世。
从小儿到青壮, 百姓脸上都挂着喜色,但暮年老者却大不相同。
平常人家,修道有所成的人毕竟在少数,所以曾经历过百年前那一场政|变的长者如今还存活于世的寥寥无几,而这些人看见长庆城张灯结彩, 凤凰花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时来。
那是慕容氏在位的最后一年,太子慕容鲲大婚,迎娶的是西疆穹隆归来的公主常曦, 那是个皇帝昏聩、妖魔横行的黑暗年代, 太子的婚事是这片昏天黑地里唯一的光, 所以百姓原是心怀期盼的——期盼着,这远道而来的太子妃当真如传闻所言, 能救世。
可他们没等来太子妃救世, 等来的是一场绵延的大火,将半座皇宫烧成灰烬,也彻底葬送了慕容氏的王朝, 从此改弦更张,天下成了苏氏的天下,耀国成了大沣。
那一夜宫中的变故,知情者甚少, 有幸活下来的更是三缄其口,只是到如今似曾相识的一幕,让他们又想起了那场同样备受瞩目的婚事。
“只盼今日圣上大婚一切顺利……”
龙凤神殿里,香客依旧往来如织,虔诚的香客掌心向上,俯首叩头祈求着神明保佑,却突然听见身旁的人惊呼,“快看神像!”
众人一齐抬头,只见高大的远古神祇雕像宛如年久风化般,一丝一缕的剥落成飞灰,在阳光下飘出了大殿,于众目睽睽之下消散如烟。
天有异相,必有大患。
神殿中的众人慌忙逃出道观,而信使已策快马奔向皇宫,匆匆将消息送回——
此刻的沣宫四处悬彩,繁花似锦,宫乐飘扬,一派喜气。
高坐的阎煌穿着大红喜服,长眸冷静,一如平日的喜怒不形于色,听着殿下众臣来贺,眸光时不时瞥向大殿门口,却始终未曾看见那个久盼不至的身影。
那小家伙竟当真如此沉得住气么?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来,当真要等他与风烟波拜了龙凤双神,成了亲?
事实上,阎煌倒是晓得这小妮子看着弱不禁风,骨子里执拗得可怕——否则,夙天纵屠城那夜,她也做不出拼得身死神灭也要阻止他这般决绝的事来。
到底是他低估了这小家伙。
阎煌落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终于开了口,“场面话就说到这里吧,众位爱卿还有公务在身,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散了。”
说罢,人已拂袖起身,穿堂而过。
众臣面面相觑,只觉得比起先帝来,这位新帝更加喜怒不定,难于琢磨。
宫中今日繁华,宫人都在忙碌,见着御驾不免要耽误手中的差事,好在新帝并未逗留,连亲随都没有带,就一言不发地往风烟波的别苑去了。
照理说,大婚之前双方不该见面,可谁又敢对阎煌说个不字呢?
刚跨进院子,阎煌便看见了坐在屋顶的风烟波——自然是没穿喜服的,一袭简单的直长袍,头发松松绾起,正遥看向南边重山,不知在想些什么。
察觉到有人来,她才懒怠地侧目,见是阎煌,方才露出些许笑来,“这会怎么跑我这儿来了?不该去小娘子院外守着么?万一,小姑娘一个想不开,做点什么傻事可如何是好。”
阎煌没笑,“她若会为今日之事犯傻,也走不到这一步。”
风烟波单手撑着屋顶,翻身落了下来,停在阎煌面前,嗅了嗅,“我怎么闻到一股子酸味,这是天家的醋坛子翻了么?”
阎煌嫌弃地睇了她一眼,“在上头做什么?”
风烟波愣了下,回避了他的眼神,“没什么。”
她素来直率,这般忸怩甚是少见,阎煌抬眸顺着她先前发呆的方向看去,云雾缭绕,远山重重,虽然看不分明,但那确是琅山的方位。
“獙老一去多日,你在担心他?”
风烟波讪笑,“那老顽童活了几千年都好好的,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越是这语气,越是坐实了她先前是在惦记獙獙,阎煌心中清楚,但并未再去点明,只说:“他对琅山熟悉,又有翅能飞,不该去这么多日才对。”
“关键是,今日人人都知道你大婚,”风烟波接口道,“不管他晓不晓得新娘是小娘子还是我,以他那性子肯定都会赶来凑热闹,为什么至今不见人?”
阎煌眉头微蹙,这也是他心中所放不下的。
獙老与君微相识已久,又格外宠爱她,大婚在即,说什么也定然会赶回来的,若是听了坊间传闻,以为阎煌要娶风烟波,那就更该气势汹汹地杀回来,找他讨说法了不是么?
风烟波一挠头发,颇为心烦地说:“算了,管那老顽童这许多干什么!他爱来不来,与你我何干?这节骨眼,阎郞你还是去守着小娘子吧,吉时将至,她若不自愿,我可还等着看你如何‘亲自押她’就范呢!”
阎煌后槽牙磨了磨,心知这老友是在取笑自己,充满威胁地瞟了她一眼。
风烟波大笑,并不像从前那般怕他。
换作几十年前,她是断不敢在阎煌跟前这样造次的,就算偶尔卖弄风情也都适可而止,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男人翻脸无情,手上染过多少妖魔的血……可如今她敢,倒不是胆儿肥,而是自打小娘子出现,仿佛给这个男人上了一层暖色。
这个叫西域群魔闻风丧胆的男人,有了软肋,也有了温柔的棱角。
“要不还是我去跟小娘子说实话吧,”风烟波笑道,“就说是我出的馊主意,你我之间从来没有成亲的打算,一切不过是为了激一激她,如今她若不肯嫁你,全天下就都要知道他们的皇帝被人逃婚了。”
阎煌吐了一口气。
胸闷!
普天之下,能叫他如此憋屈的也就那小妖怪独此一份了……
一声马嘶,停在别苑门口。
阎煌和风烟波一同回身,正看见便服男子跪在门口,低头急道:“陛下!城中龙凤殿内出事了,神像风化,凭空消失不见了!”
未等阎煌开口,风烟波已色变,惊道:“阎郞!”
阎煌顺着她的视线,抬头看去,便见琅山方向的云雾像被猩红晚霞所浸染,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来。
“宫中的事交给你了。”阎煌丢下一句话,人已提步跃上宫墙,转瞬消失在风烟波的视线之中。
风烟波细眉蹙起,难得满脸忧色。
吉时将近,有礼官寻迹找了过来,没见着新帝,只好问风烟波:“姑娘,这大婚——”
“新郎官新娘子都不在了,还婚什么?搁着吧,迟早补上。”风烟波没好气地说。
礼官头大如斗,这箭在弦上,说不发就不发了?寻开心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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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风烟波的别苑,到君微湖心殿不过几里,以阎煌的身手也不过眨眼功夫,人已落在白梅树下,阔步上前一把推开屋门,“微微!”
一眼没看见人,只看见堆满桌子的书。
小脑袋从书山之后探出来,“……你怎么来了?”
只见她手里拿着毛笔,脸上还沾着墨渍,一双清亮的杏眼有些血丝,眼底一片青灰,看起来就像好些日子没好好休息,憔悴得宛如换了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