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好好的,阎煌心头的大石方才落下,顿了下,扫了眼堆积如山的书卷,“你倒真沉得住气。”
见他要看自己写的东西,君微慌忙将卷轴合起,不让他看,“习字罢了。”
如何骗得了阎煌?她这百年都没好好练过字,这节骨眼上会练字?
他也不管小姑娘阻拦,放过了她的卷轴,拿起书堆最上面的一册,眈了眼,眉眼间的冷色顿时淡了——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弄来的偏门书卷,说的都是如何以命续命。
他重重放下书卷,看着她熬夜红了的眼,切齿道:“既给了你的,我便没想过再拿回来。你若真想把还命给我,完全可以换个法子。”
君微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话问:“什么法子?”
阎煌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将人从案几之后拉起身,低头哑声,“尽你余生伴我身侧,寸步不离。”
被他拉着走向庭院,君微手中还攥着笔,不由问:“这是、要去观礼?”
阎煌气结,观个鬼!
“观礼你是没机会了,这辈子你也看不到我另娶他人,微微,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不等君微回应,他已搂起她的腰肢,提气跃上墙头,“抱紧。”
不用他提醒,君微已经乖觉地紧紧抱着他,生怕摔下去,她本来还想问要去哪儿,却已看见了远处那染成猩红的血雾,顿时噤声——那是琅山!
宫中都是快马,两人一骑,穿过长庆闹市,一路朝琅山飞驰而去。
城内原本张灯结彩,此刻却因为龙凤神殿和琅山的异相而人心惶惶,甚至无人注意到策马而过的红衣青年正是本该在宫中拜堂成亲的新帝。
越靠近琅山,天色越红,到了琅山脚下之时,天空已然是铁锈色压顶。
阎煌翻身下马,将君微抱下来,顺手抹去她脸颊上的墨渍,哑声道:“记着,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离开我半步——若你真念着我的一命之恩,需得应诺我此事。”
他说得如此慎重,君微也看得出眼前局面紧迫,用力地点了点头。
阎煌这才牵起她的手,向山脚走去。
说自负也好,说没有安全感也罢,于他来说,全天下对君微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一个——
他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露出了搞事情的眼神
☆、封印
琅山脚下,有一处极其显眼的界限, 之外是仿佛被烧焦般的贫瘠土壤, 界限内则是草长莺飞。
阎煌视若无睹, 提步便要跨入,君微一把拉住他,“别碰,有仙障。”
她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她竟记得这些。
阎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无妨,这点小把戏还拦不住我。”说着,他衣袖一扬,袖风所经之处, 红雾消散, 露出真相来。
哪儿有什么草长莺飞?琅山之中明明与山外别无二致, 怪石嶙峋,草木皆枯。
君微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那山灵水秀、草木繁茂的琅山一幕幕闪回, 怎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她提起裙裾,小跑着上了山路。
阎煌欲言又止,终究只是守在她身后。
琅山曾有仙障保护, 外人不得入内,山里多是神兽仙草,灵气充沛,空气宜人, 而此刻一路上山连个活物也未曾遇见,草木都已委顿,溪流干涸,一片死寂。
越往上走,君微越是心如刀割,每一步都会让她想起一些零星的片段——
这棵死去的古木,曾繁茂参天,她最爱攀上树顶等一个人。
这块嶙峋怪石,曾被花草所覆,她常与獙獙躺在石面上晒太阳,有时候就那么睡着了,被獙老驼回小筑。
这条布满碎石的河滩,曾是涓涓细流终年不断,她喜爱脱了鞋在溪中浸泡,为此没少受谴责,怪她不懂养生……
谴责?谁谴责?
君微脚步一顿,只觉得脑海中有模糊的身影呼之欲出,却始终看不真切。
她似乎忘了一个曾经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
突然,手臂被一把拉住了,君微还没回头,便听见阎煌低声嘱咐,“小心!”
说话间,无数碎石突然凌空而来,犹如暗器般扎向地面,激起尘土飞扬,君微从阎煌怀中回头一看,后背顿时沁出汗来,这若是扎在身上,岂非直接穿胸而亡?
石块是从山巅处迸出的,并无后续,显然也不是冲着他二人来的。
浓雾避目,也不知道里间什么状况。
君微记得那有块巨石,在石面上来回能走百步才能到头,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却很喜欢躺在那里乘凉,觉甚是安心。
碎石便是从那里炸开的。
她要赶过去一探究竟,手臂却被阎煌攥着,她回头,只见对方长眸沉凝,看向那团浓雾,“我的话你可还记着?”
“……我不会乱来。”其实,她也不知他担心的是什么。她区区残破之身,就算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呀!
阎煌松开她的手臂,转而握住手,握得极紧。
两人并肩踏入迷雾。
眼前的一切模模糊糊,时不时有飞沙走石,但都无法近阎煌的身,可越是往前,飞石越密,到后来几乎如急雨嘈切。
“那个是——”君微睁圆了眼。
阎煌后槽牙一紧,已认出远方的影子来。
“獙老!”君微疾呼。
在巨石面前,便是露出原型来的獙獙也显得微不足道。
他听见了君微的声音,回过头来,一双暗金色的兽瞳倏然收紧,口吐人言,“你来做什么?快走!速速离开这里,离开长庆!离开……”
他像是力不能继,说了一半顿住,喘息着,方才重新开口,“离开琅嬛,去九州,去哪里都行。”
獙獙是上古神兽,在君微支离破碎的记忆中,从未见过他如此狼狈。
巨翼被飞沙走石所伤,羽毛混杂在碎石中被风吹散,露出血肉模糊的翼翅,狐面沾了泥土,左眼似乎也被伤着了,半眯着,挣扎着无法完全张开……即便如此,它依旧死死地伏在巨石上,半点不肯挪开。
它身下的巨石,就像即将喷发的火山,下有岩浆涌动,随时迸裂而出。
“这怎么回事?獙老,你在做什么?”顶着碎石狂风,君微扯着嗓子问,“这石头的底下到底是什么?”
耳边风声呼啸,听起来就像与什么相呼应,咆哮不止。
獙老的兽瞳眯起,沁了血似的泛着红,却始终没有回答她。
“上古传说,龙凤双神以身为印,封住作乱的魔神,从此凤神栖成琅山,龙神化作嬛海,自此才有了琅嬛大陆。”
耳边传来阎煌低低的语声,君微回头,眼睛一点点睁大,“……你是说,琅山之下的是……上古魔神?”
“只要老夫还活着一刻,”獙老咬牙切齿道,“就断不会让双神封印被迫,魔神祸乱人间!”
可话音刚落,他便呕出一口血来,身子刚松,身下巨石便耸动起来。
顷刻间,山摇地动,君微站立不稳,被阎煌护在身前。
很显然,獙獙已是强弩之末,无力为继,无论巨石之下的是什么,都快要破壳而出了。
“獙老!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上你?”
君微声嘶力竭,可声音在狂风里还是微不可闻。
阎煌怜她吃力,将她裹在怀中,逆着狂风向上掠去。
獙獙见二人落在身侧,顿时大惊,低头怒道:“不是让你二人离得越远越好!赶紧走,老夫……老夫怕是撑不了多时了。”
君微抬起手,抚过它的鼻翼,手指沾染他温热的血。
“我记得你,”她温声道,“过去百年都是你与我作伴,你是我的朋友……”
獙老和阎煌相视一眼。她想起来了?
君微手指陷入獙獙柔软的毛发之中,轻柔地按着,“我不会丢下朋友逃走,就像你们不会弃我而去。”
她每说一个字,獙獙就觉得伤口处的温热盛一分,疼痛缓解一分。
而阎煌则惊讶地发现獙獙的周身笼罩着一层荧光,如同温柔的屏障,将他与飞沙走石隔离开来。这屏障的气息是如此熟悉……一如,许久之前,他从南边将失忆的君微带回时,途径山林的那夜,那个莫名出现、替他疗伤的女子。
他定睛看向君微,小姑娘的侧影并无变化,可是眼神却温柔而坚定,视线落在手上,仿佛正在将所有的灵力都注入那里。
獙老也感受到了体内涌动的异样,他本因受了伤而无法睁开的眼也睁圆了,诧异地看向纤瘦柔弱的少女,“……小君君,你怎么会这些?”
君微一言不发,犹如听不见他的问话。
“我说这封印怎会耗了这么久还未打开,原来是你。”清冷的男声自空中传来,带着说不出的冷漠。
只见一袭白衣的青年自浓雾中飘然现身,衣袂翻飞,犹如画中仙。
“夙先生……”獙老脱口而出,又立刻改口道,“夙天纵,果然是你干的!你可知魔神降世,于天下生灵是何等弥天大祸!怎可为一己私欲,做出这般倒行逆施之事!”
夙天纵并未看他,而是盯着他身前少女的背影。
“这天下是我的,我要它生便生,要它亡便亡,”夙天纵面无表情地说,“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谁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