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一伸手,撑了个空。
定睛一看,哪里还有什么儿童乐园的波波池!
她竟然置身于一片暗绿色幽暗的水中,脚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
是幻觉吗?
她张开嘴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水从鼻子灌进来,身体像一块笨重的铅,不受控制地顺着水流一点点下沉。
潭水冰冷刺骨,耳边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静谧得可怕。她抬起头,只看到水面上模糊的几个人影,以及越来越稀薄的日光。
呼吸不上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越来越重。
溺死的恐惧感是如此熟悉。
***
上一次溺水,是在近藤江。
这一次溺水,是在儿童乐园。
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但命运注定要把你淹死的话,你总会遇到自己专属的河流。
天地不仁,要置她一介小神于死地,哪怕没有活水,用波波池也照样可以。
棠小野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刻,心里竟然浮现出了容榉的面容。
他有一双清如碧水的眼眸。
他还有一双修长如明玉般的手,微凉的指尖,温暖的手心——如果能在这个时候有一双手将她从这片死亡的水域带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祈祷起了作用,一只熟悉的手出现在她眼前,毫不客气地重重点在她眉心正中。
她吃痛地皱起了眉,再睁开眼时,周身一轻,哪里有什么深水寒潭,只有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海洋球。
她下意识抓住了眼前这只手,用力之猛,以至于手的主人猝不及防被她拽进了池中。
头顶传来一声她熟悉的闷哼,这声音不是容榉又是谁。
海洋球被拨开,一双清澈的眼眸与她四目相对。
“你要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耳边响起容榉低沉的声音。
棠小野没有回答,她抓紧了容榉那只手,身体微微地打着寒战。
“手怎么这么冰?”容榉察觉到她的异常,将她从海洋球中捞起。
她全身使不上力气,容榉刚把她抓起来,她摇摇晃晃往前一倒,红黄蓝绿的海洋球哗啦啦溅起,她结结实实将容榉压在了身下。
“妈妈,那对哥哥姐姐在干嘛?”波波池一个小朋友好奇望了过来。
一个妇女匆忙捂住孩子眼睛:“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海洋球挡住了容榉视线,但肢体的感触很明显。
她的身体很软,带着暖暖的馨香,撩拨着他原本就敏锐的嗅觉。如果不是在公共场合,如果不是旁边还有许多未成年人,他倒是不介意让她在自己身上多趴一会。
容榉默默感受着怀中的温度,直到一串温热的眼泪混着鼻涕淌到他脸上。
***
菜头端来一杯姜糖水,辛辣滚烫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棠小野捧着陶瓷杯子,冰凉的手心一点点被温热。
她坐在床头,眼眶湿答答的,鼻尖也红红的,眼神恍惚,依旧没能完全从刚才那场濒临溺死的幻觉中缓过神来。
容榉擦干净脸走了进来,菜头摇摇头:“她还是傻傻的,看来吓得不轻。”
容榉挥挥手,菜头迅速领会了主子意图,毕恭毕敬退出房间。
棠小野依旧目光呆滞,容榉接过她手中的姜糖水,一勺一勺喂着她喝。
她机械地张嘴合嘴,大半杯下肚后,黑漆漆的眼眸恢复了些许神智。
“我怎么在这里,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对于方才一段濒死生还后的记忆完全空白,捂着脑袋努力回忆着。
“你中了幻术。”容榉抬手抚过她披散长发的小脑袋:“现在没事了。”
棠小野头疼地按住了额头:“不是幻术,那是真的……那种沉在水里只剩一口气,静静等死的瞬间,是真的!”
“是假的,没事了。”容榉声音轻缓而柔和,像微凉的风,抚慰着她惊魂未定的神经。
棠小野依旧被濒死的恐惧所笼罩,容榉见她迟迟难以平复,索性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像哄小孩一样轻轻道:“别害怕,我们回家了,就当做了个噩梦。”
他的怀抱很温暖,肌肤的热力只隔着一层布料。棠小野忍不住抱住了身前这片温热,像严冬寒冷的行人抱住了唯一的柴火。
她脑袋埋在他胸前,他只觉胸口一片温热,是眼泪打湿衬衫的温度。
容榉还想说什么,但怀中女子再次用力抱紧了他,“别走,我害怕。”
怀中的声音细如蚊蝇。
“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容榉一下一下抚着她后背,像安慰着迷路的孩子。
怀中的人不说话了。
半晌,传来微微鼾声。
睡着了?容榉垂眸看着怀中女子,她闭着双眼,呼吸均匀。
凝固时间耗费了她太多体力,外加上又陷入水潭幻象中受了一番惊吓,此时此刻她的身体先一步战胜了神智,进入了睡眠状态。
偏偏她小手一直拉着他,即使睡着了也不松手。
要走走不得,留下又恐不妥。容榉皱着眉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舍得挣开,任由她抓着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十二章
这一睡,睡到窗外日暮西沉。
棠小野朦胧睁眼,身下的触觉不太对,抬起头一看,她竟然枕在容榉胸口上睡着了!
“醒了?”容榉靠在她床头,保持同一个姿势被她枕了一下午,手臂都快麻了。
棠小野不仅醒了,还醒得特别震撼。
她警惕看了一眼身上衣服,飞快闪到一边抓起枕头护在胸前:“你跑到我房间什么意思,别以为河神大人吩咐我收留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
“我什么我,想不到你道貌岸然的皮囊下是个趁人之危的渣男。你趁我睡着对我做了什么,说!”棠小野瞪着他,活像一只被激怒的小狼崽。
容榉指着自己胸口一滩可疑的水渍,一脸好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你怎么不问问你对我做了什么?”
棠小野望着那滩水渍微微一愣,赶紧抹了抹自己嘴角。
“那是……我留下的?”凶恶的眼神消失了,她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心虚。
“不是你,难不成是我?”房门推开了,不知道偷听了多久的菜头气汹汹闯了进来:“你这个无礼的女人,我家公子好心救你,你还敢反口污蔑公子清誉。”
“到底发生了什么?”棠小野声音更心虚了,脑子里混沌一片。她瞟了一眼容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如果真的是她一人所为,难不成……
脑中一声炸雷,棠小野惊恐望着床上的男人:“容榉,我把你睡了?”
容榉目光一顿。
菜头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棠小野暗骂自己禽兽。
容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出乎意料地“呵”一声笑了,系好扣子从床上起身,临走前不忘扔下一句:“睡都睡了,你要负责。”
菜头屁颠屁颠追随着容榉离开了房间,棠小野一个人哭丧着脸坐在偌大的床上。
不对啊,她再怎么春心澎湃,最多局限于黎明前做做春梦,什么时候会真刀真枪的对男人下手?
床铺上一切如常,身上衣服也都还在。
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情。
容榉在诓她!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她一介小神睡到了男人身上?
棠小野闭上眼苦苦思索,今天在儿童乐园的一切,渐渐浮入脑海。
相册、猫影、落水……
对,那只猫,问题就出在那只猫身上!
当时她发现了蹊跷,没想到对方不仅不躲,还敢主动挑衅到她身上。
好厉害的幻术,如果不是容榉及时赶到,她可能真的被暗算了。
咦,相册呢?
棠小野扫了一眼房间没找着,心想莫非在容榉那?
“睡都睡了,你要负责。”
耳边又响起他的话。她经历了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他还敢如此捉弄她!果然是个渣男!
亏她某一瞬间还对他的救命之恩升起浓浓的感激之情……
棠小野没好气地推开房门,气冲冲跑下了楼。
菜头在厨房做饭,她喊了几声容榉名字不见应答,径直跑进了他房间。
搬了新家后她第一次进他房间,从卧床到衣柜,灰蓝色的色调,恬静安逸的风格,无一处不干净整洁。
那本相册果然在这。
棠小野从小茶几上拿起相册,房里没椅子,她直接坐在他床上翻看起来。
其实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老奶奶这一生收养过的猫咪都有共同特点:不管毛色如何变化,体型如何不同,它们都拥有同样的幽绿色瞳孔,以及尾巴末端三分之一处永远秃了一小块撮毛。
如果只有一两只拥有这样的特征,还能解释为巧合。
但如果每一只都有这样的特征,那问题极有可能出在猫身上。
所以棠小野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所有的猫,自始至终都是同一只猫。
修炼成精的猫妖,可以变幻成不同面目出现在人前,但不管怎么变幻,有一些特征始终是无法掩盖的——比如这瞳孔的颜色和成精前尾巴受伤留下的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