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谓地耸了耸肩,反正她也见怪不怪了。
等爬上了山顶,已是日暮时分,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兴是下雪的缘故,山顶上的雾气十分浓重,她都快看不见白钰的身影了。
忽而雪停,浓雾亦很快散去,她举目四顾,那黑衣白发的妖君已然跃上房顶,坐在了佛庙的瓦粱之上。
今晚重云蔽月,月光稀薄的很,这山顶更是暗沉无边,也不知白钰跑来这里作甚?她正好奇着,只见白钰右手一挥,宽大的袖袂随之浮动,四野便豁然明朗。
她回身去瞧天边的月亮,哪里还有层云遮蔽,那轮皎月正明晃晃的悬挂九天,辐照八荒。
白钰以手支颊,静静遥望着明月,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仿佛这是他一整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南袖知道,他在重演,重演他曾与婉露一起走过的路,一起经历过的事。
就像在举行一场庄严无比的仪式,这般兴师动众的缅怀了佳人之后呢?他意欲何为?
经过这一路相随,她深刻体会到白钰如今的实力,只怕是天地间再无敌手...冲上九天云霄,取那寂遥的狗命,应也是易如反掌吧?
这场庄严的仪式完毕,便要沐浴焚香,开始...献祭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遐思间,日出东方,云海浮沉,端的是绚丽壮观,不愧为峨眉盛景。然,南袖知道,翻涌的云层之下,即是深不见底舍身舍心的万丈深渊。
离开了峨眉山,几乎毫不出她意外的,白钰转而落身至荆州。他先是在山月居外院的石凳坐了一会儿,又去了后山的瀑布下立了半晌,等到夜幕降临,暮色四合,他才闪身来了城里。
他刚现身街市,热闹的夜市便一哄而散,人们见他如同见了鬼,仓皇的四下奔逃,片刻间,狭长的街巷便只剩了他俩。
但这丝毫不影响魔头逛街的心情,他一点法术,从东城门到西墙头,整条街道上瞬间挤满了人。各色摊铺充斥其间,熙攘往来的人群皆带着面具,仔细听,还有隐约的戏曲自城门那方传来...
南袖一怔,这是...这是逛庙会的那个晚上。
巷口的有布衣青年手执一桅插满了糖葫芦的立杆,仿佛还能听见有人问她,是想要山楂还是苹果的糖葫芦;再往里走几步,便眼见一挂满各色面具的摊铺,犹记当时,婉露为白钰选了一副眼角眉梢皆描有红色纹路的白狐狸面具,现在想想,这怕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再往下走,即是两人挑选簪子的首饰铺,那晚她的发髻挽得松散,仙子几选角度才将簪子插好...
接下来,就要路过那条狭小的岔巷了,就在那条暗巷里,她们调换了身份,打算捉弄所谓的玉郎仙君。
身边的白钰突然停下脚步,继而走向对面的天灯铺子,他的想法很简单,把当初未能圆满的求婚——继续完成。
取来一只空白的孔明灯,拈来一杆染墨的狼毫,先画上连绵起伏的山脉,再添上静照千山的满月...最后,系上一扉轻巧桃花笺,一笔一划慎重落下自己的名字——白钰。
只等...只等仙子,写下她的名字。
可他等啊等,都没能等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
可他等啊等,都没能等来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仙子。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哦,对了,是被人破坏了。
是谁,是谁破坏了他精心安排的求婚?是谁,害得他没能等到?是谁,是谁负气离开害得他的露儿...伤心难过?
是了,是那个惯会胡闹,任性顽劣的朱雀!
他遽然转身,一双红瞳怨恨地死死盯住身后的南袖。
“为何,为何你还在这里?”他咬牙切齿,红色的妖纹张扬欲飞,“为何是你在这儿?我的露儿,她去了哪里?”
面对突然发怒,一步步向自己迫近的白钰,南袖彻底懵了,她呆立在原地,听他接连的质问,看他猩红的瞳珠渐渐染上黑色焰光...
随即反应过来,完了,她大祸临头...白钰发魔了!
身边的幻象瞬间消失,这仍是方才那条,人群散尽灯光昏暗的空荡长街,而白钰立在街道的中央,披散的白发狂舞,身上的黑气暴涨,直挑天际。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白钰一个瞬移便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杀了她!杀了她!”心底有鬼魅的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的诱迫他下杀手。
“如果不是因为这只朱雀,你早就求婚成功,也不用在峨眉蹉跎两年,更不会...在峨眉山遇见那该死的天帝...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兴许就不一样了,你的露儿,也不会死了...”那诡异的魔音,不断地低声蛊惑,“命运便是在今晚,走向了岔路,而岔路的尽头,是婉露身死神灭。而这一切的起因...皆缘眼前这只朱雀的一时玩心,是她,改变了你们命运的走向,继而害死了你心爱的露儿...
“不杀她,如何消你心头怨恨?”
对,如若那晚他求亲成功,说不定,这一切都不一样了,他的露儿不会弃他而去,他们可能早就归隐人间,过上了曾憧憬了无数回的闲云野鹤的日子...
“都是你!都怪你!”
他大喊着,周遭魔气大盛,筑起坚不可摧的高墙,将堪堪赶来的孟阙阻挡在外。五指加大力道,他竟是要像处置一个弱小的凡人一般,活活地将她掐死...
“之后的事情,你也看到了...”南袖自墟鼎取出白玉簪,那簪上最后的一缕灵气消散殆尽,已彻底沦为凡品,但南袖爱惜地不停摩挲,叹息道,“若没有这根玉簪,我今晚就真的交代在这儿了...”
孟阙听完整个过程,是又惊又痛,又气又怒。
“你现在知道,瞎胡闹是要付出代价的吧?”他紧蹙眉头,仍是惊魂未定,“你现在还敢胡闹?还敢跟着他吗?嗯?”
“不,不不不,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她知道孟阙是真的被吓到了,只能不停地认错,不过她这诚意也足够了吧?怎得他还是气得不行,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嗯,今晚的孟阙,似乎有点过于脆弱了...
“这事说起来,你也有责任!”南袖突然想起了什么,是腰杆也直了,说话也大声了,“说是跟沧云渊谈事情,一去就是三天,三天!谈什么事情谈三天?谈情说爱也该谈完了!你知道白钰危险,你也知道我是个没心眼的,你三天都没回来...”
嗯,此刻应有眼泪~于是朱雀眨巴眨巴的,竟是眼角一红,泪盈于睫了。
听她吵闹,静默许久的孟阙突然俯身,深深吻住她嫣红的唇。
吻的那样那样深,好似这该是...他生命尽头的最后一个吻。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吻去她眼尾的泪珠,歉疚至极,“我明明答应过你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我没做到,是我不好。”
“孟阙...”
南袖怔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晚的孟阙有些奇怪,他一向拿得起放得下,既她无事,他不该这般惶恐的...
她抱抱他,柔声安慰:“不是你的错,是我,我太任性了。你叫我不要靠近他,我没听你的话,才遭此一劫...我再也不会任性了,你带我回家好吗?我们回苍龙阁...”
“不,我们不回去...你不是一直,想去幽冥界转转吗?”孟阙在她额头轻落一吻,目光沉静,笑得温柔,
“我们现在就去。”
白钰回到妖王宫时,夜筝已候他多时。
月照闲庭,玉兰花缀满枝头,凋零的花瓣缓缓悠悠地荡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他们之间。
“听闻你今日,在狐王宫好不威风?”
花落无声,美人有惑。
“你想说什么?”白钰冷淡开口。
“白钰...你真的入魔了吗?”她神情复杂,轻蹙眉头,“你真的成为一个...‘魔头’了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钰轻笑,一支玉兰便落入他手中。
他银发披散,黑袍曳地,那朵皎白玉兰在他手中却意外的合衬。身覆暗夜,手执玉兰,拈花一笑,红色妖纹鲜妍欲滴,端的是邪魅狂狷。
上神白钰也好,魔头白钰也罢,他总是惑人惑心得很。
她失笑:“无事,只是不曾想,你当神当的极致,做魔也做的到位。我以为你变了,但其实并没有,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你,一个恣意放肆,无拘无束的你。”
白钰若有所思,陷入沉默。
如果可以,谁人不想恣意放肆?谁人不想无拘无束?
值得掂量的,是这恣意放肆后的结果,是这无拘无束后的代价。如果代价是露儿,他宁愿化作一块哪里都去不了的石头,如今这漫无边际的自由,才是天地间最大的囚牢。
他是唯一的囚徒。
“别等我了,我注定没有回头路。”
半晌,他如是说。
到底,入梦抑或入魔,他都过分清醒了些。
那时候,夜风来的恰如其分,玉兰花被拂落一地。他们之间,他们前后,他们左右,到处都是一片雪色。
雪色与月光交融,反射入眸,都化作美人眼中的泪光。
“我何曾...有过回头路?”
何为执?何为迷?得不到而执,解不开而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