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也是知道自己发挥的不好,琴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白发黑衣的男子,只见那人眉头一皱,她当即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白钰的眉头是越皱越深...
想起赤廉的凄惨下场,南袖暗叫一声不妙,也顾不得什么妄动法术的天条了,一点仙法将那越哭越大声的可怜琴师送出了听雪楼。
呼...终于安静了。
她偷偷松了一口气。
这时,天边夕阳完全沉落,夜幕正式降临人间,千家万户开始掌灯,白钰突然说,还差一场小雨。南袖尚未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见他将杯中茶水向窗外一泼,天边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绵绵细雨。
“长街冷雨千番,阁楼灯花万盏。”
他忽而如是说。
至此,南袖已然没了追问的念头,只静静呆着,任由白钰领着她,一起去追忆...那位蓝衣仙子。
……
孟阙很忙,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忙过。
他想在有限的时间里,把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的安排好,最好一点岔子都不要出。诚如沧云渊所言,这大概是死路一条,但身后事这般繁杂,真是令他晕头转向。
这四海之中,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北海,最危险的,恰恰是离得最近的东海。一旦苍龙阁后继无人,东海龙族一家独大蚕食四海,只是时间问题。
身为龙族之首,他断然不容许此等倾轧凌驾之祸端,在四海发生。
清璇端了羹汤入殿,眼见孟阙坐在玉座上,倚靠着扶臂,手捏眉心,一脸的焦灼烦闷。
“主上,喝点安神汤吧。”她将碗勺搁在玉案上。
孟阙摆了摆手,他没有时间喝汤,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她。
“清璇,这世上,值得我百分之百信任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璇抬眸,对上孟阙深沉的眼神,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怎么好端端的,阁主突然说这种话?
“主上可是有什么事情,要着清璇去办?”
她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自沧云渊走后,孟阙便愁眉不展,随即花了两日巡遍四海,忙得连阖眼的时间都没有。
孟阙自墟鼎取出一只方盒,那方盒外形看着,似是青玉的材质,但隐约泛出莹白的亮光。清璇恍然大悟,这秘盒应该同玄光扇一样,亦是由初代玄天青龙孟章的鳞甲炼化而成。
能用初代苍龙鳞甲以贮藏的东西,定不是寻常物件,她心想。
“这是苍龙阁的符契...”说着,他将盒子向清璇一递。
符契??
苍天,她哪里敢接这种东西?!
扑通一声跪下,她诚惶诚恐:“主上,为何,为何突然要将这般重要的物什交于清璇?”
四象主神,皆有其符契。换做人界的说法,那便就是传国玉玺,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又岂能轻易交与旁人。
“过几日,我便要渡过归墟,去一趟员峤仙岛。”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只怕我此去,是有去无回了...”
“阁主何出此言?”清璇不解,“沧云渊不说那员峤仙岛根本不存在吗?”
“他是被黑影控制,撒了谎,渡过归墟,往东七万里,便是员峤仙岛。”
“黑影?...”清璇喃喃出声,神色莫名。
“是的,也曾在岛上出现过,按照沧云渊的说法,那黑影的老巢便是员峤仙岛。是他,将这不知来历的魔气,带出了归墟,进而肆虐六界四海。”
“既是有去无回,那为何阁主,你还要去呢?”清璇揪着眉,面露难过。
“因为这黑影的目标...”孟阙叹息,“是杀死南袖。”
“夫人?”清璇一惊,困惑无比,“为何是夫人?”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孟阙神情冷肃,深沉说道,“忌惮。”
能完好无缺的从羲和宫回来,袖儿绝非凡俗,但饶是他探了再探,也没能探出她的真身究竟是什么。她的识海是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到。
只有一个解释,她的真身被封印了,且是一个了不得的封印,当今之世,恐怕除了王公王母,无人能解。
黑影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袖儿的封印解除前,杀掉她。
黑影看似强大,但极其受限,完全依赖于宿主的怨念。怨念越大,它的破坏力便越强,宿主若是心平气和,那黑影便会被完全压制。
沧云渊跋山涉水远渡重洋,去寻那员峤仙岛,本就是为了,去寻一件于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但他翻遍了整座岛,都没有找到,心中突生怨念,才让那黑影有了可趁之机,潜入他体内,从而越过了归墟。
如今白舒上神虽用大量灵力暂时压制住了白钰身上的魔气,但随着时间流逝,那压制会日渐衰弱,白钰仍是会受黑影影响,进而被它控制。说白了,如今的白钰,就像是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的炸/弹。大战那天,他所表现出来的吞天灭地的超强战力,能瞬间灭杀南袖...
如果能消灭这黑影的根源,或许,能救袖儿和白钰一命...
“主上?”眼见孟阙陷入沉思,清璇试着唤回他的注意力。
“嗯,你说。”孟阙回神过来。
“你为何把符契交给我,而不是夫人呢?就算,就算阁主回不来,也还需得夫人主持大局啊...”
“不,”孟阙摇头,“既然黑影是从海上来,那这里就不是安全之地,我断断不能,让她留在苍龙阁。更何况,她怕海怕得紧,真被黑影困在这岛上,只有等死的份。”
“那这符契...?”
“若我真的回不来,便把这盒子送去北海,届时由北海龙王来主持苍龙阁。”
孟阙面上无甚表情,十分平静的布置着这一切,清璇却只想哭。
所以,所以这些天,他竟是在殚精竭虑夜以继日地安排着自己的......身后事吗?
“夫人知道这一切吗?她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一切吗?”她终是落下泪来,哭得不能自已。
“清璇...”孟阙看着眼前跪地恸哭的仙子,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慰。
“若你能早点化龙就好了,这符契,便不用转交他人了。”他目露惋惜。
“主上?”清璇蓦地抬头,语气迟疑,“可我非龙族,我只是一只蛟...”
“就像袖儿说的,是龙是蛟,又有何分别呢?苍龙阁有你,我才能放心...”
“阁主放心,清璇定当坚守苍龙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重重一叩首,字字坚决。
孟阙眸光深沉,暗下自嘲,孟阙啊孟阙,你真是个自私凉薄的,居然以退为进去赚臣下的忠心...活该你命短。
只是...只是,我怕是看不到小龙降生的那天了。
啊,好舍不得,真的好舍不得啊...
爱惜地摩挲手中的青鳞方盒,他仍记得父亲临行前将这盒子交于他手上时,那极其肃穆郑重的神情。这秘盒里装的,不只是一枚可号令四海的符节,更是父神母神舍生忘死拳拳守护的一番心血,是他必须承担不容推却的肩头重任。
自打知晓南袖怀孕的那天起,他便无数次的幻想过,终有一天,他也能亲手将这盒子交到小龙的手上。他一定会小心翼翼地接过,面上是亟待一展宏图的壮志豪情,其中也会夹杂一丝自我怀疑的忧虑与忐忑——一如当时的他。
正如袖儿父母所言,三百年,真是太长了...
收起漫无边际的遐思,孟阙绝知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敛了神色,低眸看向伏在地上的清璇,她居然还在默默抽泣...
他摇头一叹,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哭。
七千年前,本也是个跳脱懵懂的小仙子,许是跟他跟的时间太长,渐渐也无情冷感了起来,绝少有太过的情绪起伏。今日这般毫无避讳的流泪,倒是真让他生出了命不久矣的凄凉之感。
“别哭了,”他将她扶起,正式将方盒交于她手上,郑重其事地说,“本君要你保管这符契,胜过珍惜自己的性命,可能做到?”
“清璇,定不辱命!”她抹去眼泪,一字一顿,字字铿锵。
他微微颔首,面上有一丝说不出的笑意,好像...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的差不多了。如今——
只剩袖儿了。
正思忖着,忽而眉心一痛,他大惊失色。
糟了!袖儿出事了!!
人间·杭州
在白钰的记忆中,那天晚上的雨并没有下太久。
他抬眼望了望深沉的夜空,那淅沥小雨便戛然而停。
南袖不禁暗自咋舌,白钰现在的修为莫测高深,怕是真的可以改天换地...
连天的雨停了,而风却固执的不肯停息,竹林婆娑,光影摇曳,一阵又一阵的沙沙作响。
南袖本来以为,她会和白钰就这样默然对坐一整夜,不成想,那缄默已久的白发妖君突然开口问道:“你为何跟着我?”
“她让我好好照看你,我不知道怎样做,才算是‘好好照看’...”她苦涩一笑,“在我没想好之前,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了。”
“我很好,无需照顾。”他呷了一口茶水,淡淡说道。
“很好?”南袖不信,“那为何...不再着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