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钰一滞,缓缓放下茶盏,半晌,悠悠道:“青出于蓝,没有蓝,何来青衣?”
“她要你活着,好好的活着...”她面露哀伤,“她怎会忍见...你如今的模样?”
如今这…血腥暴虐,冷酷肆意的模样。
“活着已是艰难,更何谈‘好好的活’。”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窗外。
时值今刻,白钰才发现,原来黑夜中的西湖,也只是一片深不见底噬人的黑潭。
他略略皱眉,西湖——不该是这样的。
略施术法,一星光点窜入夜空,如同一枚石子落入亘古寂默的湖泊,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笼罩整个人间的夜色亦随之渐渐散开。然后月落日升,竟是迎来了朝阳?!
天,这才天黑了不到一个时辰!
南袖有点懵,白钰不是‘可能’可以改天换地,事实证明,他是‘绝对’可以改天换地,而且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
坐在她对面的人到底是谁?她突然有点害怕。
容不得她多想,将将才停下的雨,又若有似无的自天际飘落下来。她不禁暗自翻了个白眼,如此毫不顾忌肆无忌惮,可怜的凡人们迟早要被他玩儿死...
当然,魔头就要有魔头的自觉,六界四海怎么想,与魔头无关,他只管自己高兴即可。
天亮了,茶也喝的差不多了,雨与西湖业已备好,白钰一个掐诀闪身来至了断桥上。
他撑着一柄油纸伞,墨色的衣袍在风雨里飘摇,等着一个再不会回来的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南袖就在桥边默默看着,不多时,那一袭黑衣的白发妖君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他说,还差,还差一个算命的道士...
算命的道士?
对,南袖蓦地想起,当初露露曾跟她说起过,她下定决心接受白钰,正是因为在断桥边算了一卦。可现在白钰本领通天,可随意操纵天地,难不成还抓不来那个道士吗?
不过说来也是,天上数月,地上已不知过去多少年了,当年的那个道士,都不知道转过几世轮回了...
她心有触动,原来物是人非,就是这么个意思啊...
等再一抬头去看,那桥上哪还有白钰的身影,只剩一把油纸伞被孤独的遗留在了桥面上。她登上桥去,下意识地弯腰捡起了伞,甫一起身,便见桥头端处,赫然有一个卦摊。
卦摊后方坐着一个头顶斗笠的老者,隐约可见蓑衣之下所穿着的道袍。老者面容清瘦,留着冉冉胡须,乍一看,竟有几分仙风。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摊上的道士对她和蔼可亲地笑了一下,满脸都写着:姑娘啊,快来找我算命吧~
鬼使神差地,她踱步至摊前,摇出了两支签。
“这第一支签,是问我一对好友的;这第二支签,是问我和我夫君的。”她想了想,如是说。
他了然一笑,径直将第一支签放回了签筒。
南袖不解:“你为何把我的签子放回去?”
“因为你开了第二支签。”他始终笑着,平易近人,却又有那么一丝狡黠。
南袖心下腹诽,这老道怕不是忽悠人吧?
“我真没忽悠姑娘你,只有你这第二支签,能解第一支签。”道士捋捋胡须,深沉说道。
他怎知我心中所想?莫不是这老道还会读心术?南袖惊疑不定,看来,这莫名出现的老道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挑了挑眉:“那你便解一下我这第二支签吧。”
“花非花,雾非雾,只有保持心澄目明,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保持心澄目明,才能度过危机?
南袖不太明白,待要细问时,哪里还有摆卦摊的道士?她人正好端端地立在桥上,手里握着的是,被白钰遗弃的那把油纸伞。
眉心的痛感一生,孟阙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南袖的身边。
根据龙鳞的定位,他迅速锁定南袖的位置,竟是在凡界的荆州城。
想当初,他们一行四人正是为了调查黑影的来历,才辗转来至了荆州,如今,袖儿又出现在那个地方...他心头的不安愈加强烈,焦躁不已,只想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他如今终是能体会当初父亲的心情,一边担忧她的安危,一边暗恨自己的无能。
然而,他还是来迟了。
当魔性大发的白钰一把掐住南袖纤细的脖颈时,他被昭然磅礴的魔气所阻挡,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
“袖儿!!!”
他绝望呼喊,狭长的街巷空无一人,四周寂静的可怕,几乎落针可闻。
突然,隔绝一切的魔气悉数散尽,他的袖儿再次进入他的视线。
原是一只白色灵蝶,自南袖的墟鼎飞出,扇动着脆弱的翅膀,停在了白钰狠掐南袖颈项的那只手上。
他像是被什么烫到,浑身高涨的黑气骤然而消,红瞳中熊熊的黑色焰光奄奄熄灭,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惊恐地松开了手。
他一松手,南袖便无力地向地面倒去,孟阙立即瞬移至她身前,将人接入怀里。朱雀的颈部赫然有几道黑色的指印,竟有魔气试图刺破她皮肤,窜入她体内。
孟阙一惊,催动灵力,将这残留的魔气逼退消散,如此,南袖的脖子才又光洁如初。
他将才舒了一口气,紧紧地,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
他刚刚真是太害怕了,害怕的连呼吸都停了,他犹如身处空气稀薄的高原且濒临窒息的凡人,终于下山回到了地平线,正劫后余生一般的,大口大口贪婪无厌的喘/息着。
他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绝不能失去她!!
恢复理智的白钰皱眉摇头,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困惑地盯着自己试图掐死南袖的右手。那只手竟莫名颤抖起来,他左手将其紧紧握住,想将这剧烈的抖动抑制住。
他居然,居然...差点杀了南袖??
灵蝶再次向他飞来,停在他手上,似是想要安慰他。
他却忽然落下泪来:“露儿,你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害她的...”
然而,那灵蝶已然维持不了形态,化作星星点点的光点,消散于天地间。那本就是蓝衣仙子残留的一缕灵气,若无灵力催动是难以化形出簪的,这次强行化形越出墟鼎,便已将这仅剩的灵气耗尽...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钰的目光追随着飘散的光点,苦涩一笑,“你一定很失望吧,我变成这个样子,你一定失望透顶,所以才...离我而去。”
“咳,咳咳,”南袖终于恢复了意识悠悠转醒,甫一睁眼,看到的便是孟阙...她安心地笑了笑,“孟阙...你来了?”
“袖儿,袖儿,可还好?有没有哪里疼?可有伤着?”他大手抚上她脸颊,将额前散乱的发丝,细致顺回她耳后。
素来坚强的青龙,眼泪似春末的桃花,扑簌簌地坠落,忽而风乍起,一刹那,人间四处是芳菲。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安排自己的后事,却无法对红衣仙子任一蹙眉无动于衷。
以后没有你,我怎么办?我怎么办啊...
以后没有我,你怎么办?你怎么办啊...
龙的心底翻涌起无数种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无力排解,只能任凭其将自己囫囵吞没,失陷于深重的悲观...
“孟阙、南袖,我...”白钰上前来,他本想道歉。
“走开!!”孟阙惊恐地大叫了一声,旋即紧紧护住怀里的仙子,防备地侧对于他,不停地重复着,“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
他知道,他知道伤害袖儿并非白钰本意,他只是,只是被黑影控制了而已。但他仍是后怕,怕的要命,若是没有婉露的白玉簪,没有她仅存的一缕灵气拼死相护...
他和南袖,此刻便已经...天人永隔了。
那他此前煞费苦心的一番安排...还有何意义?
有何意义?!
听到孟阙的喝止,白钰不敢再近一步。他满心歉疚,更无地自容,最后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终是转过身去,消失天际。
“孟阙,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南袖被这断断续续抽抽噎噎的哭泣声,搅得心里直难受,她何尝舍得他落泪?...
“我哪是为你哭啊,”孟阙擦擦眼泪,瞪她一眼,“我是哭我可怜的小龙,有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娘,我不是告诫过你,不要靠近白钰的吗?”
“我哪知道他突然发狂啊?”南袖也觉得自个儿冤枉,“明明之前都好好的,也挺正常的,还能时不时地聊两句。”
“你从头至尾,仔仔细细的告诉我,”孟阙神情冷峻,严肃无比,“今晚究竟是怎么回事?”
南袖被他的严肃吓到,立刻点头如捣蒜:“你冷静,别激动,我说我说,一五一十都告诉你!嗯,事情是这样的...”
时间倒回至一天以前,话说白钰离开杭州以后,来了西蜀峨眉山,一到地儿,就开始闷头爬山。他仍旧不遮不掩,一路上吓着了好些人,她默默跟在他身后,只有叹气的份儿。不过,这也有个好处,人吓跑了,周遭便安静多了。
爬着爬着,他说要有雪。
于是,这大夏天的,天上开始飘起了连绵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