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上。”他面无表情地如是说。
天帝仍旧是那个天帝,不管经历过什么,他始终骄傲不肯低头。
不是不能想象,明晨的前朝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将将才在凌霄殿立威,收服了人心,之后就在前线,被白钰那般玩弄...
颜面扫地。
如今,沧云渊算是彻底得罪了,就算寻见了沧云兮,也不会再与天庭联姻;玄虞口口声声保他,却也看透了他,玄冥洞主向来正义,怕是也不会再支持于他;更糟糕的是,此番天庭伤亡惨重,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气来...
也不知白钰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但他如今入魔,已是天下无敌,攻上天庭取他性命,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他冷静地分析着,甚至默默计算着自己的死期,那无动于衷的样子,仿佛算的是别人的荣辱生死,与他毫无干系。
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今生所谋的宏图伟业...已然到头了。
摊开手心,紫色玉珠光华流转,照亮他俊秀的眉眼。
还好,还有你。
婉儿,玉珠狭小,难免逼仄了些,想必你在里头呆的并不十分舒快。但我会尽快,为你寻得一具仙身,助你复生...
寂遥将玉珠攥于掌心,紧紧贴靠于心口,先是莫名笑着,笑着笑着,又莫名落泪。
他一向清寡,端方自持,视情绪如大敌,虽也曾红过几次眼,但这般明确地流泪,却是生平第一回 。
宁笙退下后,整个紫微宫恍如掉入深渊,漆黑一片,连月光都被拒之门外,却隐约传出一阵阵...压抑又低沉的啜泣声。
白钰转醒之后,并未离开妖王宫,毕竟他已堕仙化妖,如今也只有妖魔界能容得他了,但他搬出了夜筝的寝殿,寻了后院一处偏僻冷清的居所落榻。
此后便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恰逢沧云渊传来传音符,约孟阙于苍龙阁一叙。
之前南泽对战沧云渊,两人齐齐失踪多日未曾露面,今天突然发信于他,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相商。遂思忖着,他和南袖,也该是回苍龙阁了。
近来,南袖日渐沉默,眉宇间始终挂着一缕散不开的轻愁。也不知是在守什么,她坚定地呆在妖王宫,确切地说,是呆在白钰的附近,寸步不离。
孟阙知道,婉露的逝去对她打击很大,她守白钰,从某种意义来讲,便是在守着婉露。
他微微叹息,小心地垂询:“袖儿,随我回苍龙阁吧,你本是仙身,在妖界长呆于你无益。”
“我再守几天吧,不然我这心里...始终难受得紧。”
“袖儿,你不会是在自责吧?”他心疼地摸摸她脸颊,他总觉得她瘦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如果当初婚典上我没有冲动,没有率先对寂遥动手;或者,在结界里,我保护好了露露...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她殷殷望着他,似乎在等一个肯定的答复。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这不是你的错。”孟阙摇头。
“说起来,也是可怕的很,我突然,突然觉得你是对的...如果当初白钰喝了忘川水,兴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露露也不会死了...”
朱雀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这惨烈的代价,迫使她对过往曾坚信的某些认知,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袖儿,别想了,没有那么多如果,”他将仙子揽入怀中,柔声安抚,“发生的事情已经发生,逝去的生命已经逝去,最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总说我是个无情的人,我承认,我骨子里是透着冷漠的,所以,我才会喜欢你啊。你的冲动也好,任性也罢,皆源自你与生俱来的同情与共理,源自你天生的善良和热情...你不要怀疑你自己,更不要去否定,这样美好的你,不要沦落成我的样子...”
上神自是看遍岁月洪荒,看遍爱恨生死,是以,再极致纯粹的感情,都很难引起他们内心的共鸣。袖儿,你是我的眼睛,是你让我重获光明,并且引领着我,重新去感悟这世间种种美好的羁绊,重新去领略朝升暮落人间熙攘的凡趣...
你不要变成我这副样子,不要变成我这副冷血无情的样子,不要看什么都无趣,不要想什么都去质疑...这只会,
让我心疼。
怀里的红衣仙子静默无言,她不过四千岁,她还太过年轻,总要经历风风雨雨,总要看过生生死死的。每个上神都是这么过来的。
孟阙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不起...”朱雀叹息,“露露曾让我站在你的角度,多为你着想,原是我为别人想得多,为你想的太少,伤了你。”
“袖儿...”
“你放心吧,容我再留几日,将这萦绕心头的郁结再消解一些,你处理完公务,便来接我,我随你回家。”仙子展颜一笑,似是通透了。
如此,孟阙将才放下心来,于她额头轻落一吻,继而又忧上心来,蹙眉道:“切记,不可靠近白钰,可还记得秦三娘,黑影曾操纵她意欲夺你性命...我只怕,只怕白钰会伤害于你...”
“放心吧,如今白钰算是恢复了心智,不会像三娘那般轻易为魔气所掌控的,”南袖探手,将他皱起的眉头抚平,“更何况,你很快就会从瀛洲岛回来接我的,不是吗?”
“袖儿...”孟阙捉住南袖的手,贴于自己颊边,他仍是不放心。
每个人,自有其救赎,他若失了她,他不会比白钰好过几分。
但仙子心意已决,他无奈,只得留下一片龙鳞,千叮万嘱:“此龙鳞,自我眉心处取下,与我意识相连,若有任何危机,唤出此鳞,不仅能替你抵挡片刻,我也能瞬时感应,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你身边。”
“你这...鳞片再多也经不起你这样挥霍吧?”南袖下意识地摸摸他眉心,目露担忧,“你这样下去,会秃的...”
孟阙:“......”
然而南袖已经开始暗自肖想某龙秃头的样子...
哇啊,那画面真是太美,她不敢看~
最后孟阙还是孤身启程回东泽了,走之前还在骂骂咧咧,说什么他这辈子死也不会秃头的!...
落身苍龙阁顶层大殿外的围廊,清璇上前禀报,说是沧云渊已在殿内等候多时了。
“可知他专程来此,所为何事?”
“清璇不知,神君面色凝重,似有很重要的事要同你商谈。”
孟阙凝眉,沧云渊自从贴上那撮故作深沉的小胡子以后,能让他面色凝重的事情几乎再没有过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绝知事关重大,孟阙独自入殿。
那白袍银发的仙人,立在大殿中央,仙姿绝然。孟阙不禁感叹,神界就是这般奇妙,没什么立场可言,前些日还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今日,便又能好端端地坐在一处共商要事了。
“那日你同南泽一齐失踪,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他率先探问。
沧云渊的背影明显一僵,随后才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只剩千年不改的冷清,开口说道:“并未遇上什么麻烦,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遂耽搁了几日。”
“耽搁?”孟阙挑眉,“确定不是搜索?”
闻言,沧云渊默了片刻,才道:“孟阙,你就是太过聪明了,太聪明的人,往往活的辛苦...”
“能想出掀翻天地的法子,从而找寻某样东西的人,真是既不聪明又辛苦得很。”孟阙戏谑一笑。
“你不必费心套我的话,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谈这些的。我今日,是为你的夫人——南袖仙子...”沧云渊目光一沉,淡淡开口,“特意前来。”
这的确是出乎他所料,收起方才的戏谑,孟阙凝眉,语气严肃:“愿闻其详。”
涂山·妖王宫
南袖从没想过,她也会有同夜筝坐在一起喝酒的一天。
席间,她的视线,总是有意无意地瞟向那紫衣女妖的眼角与鬓边。近来,夜筝似乎无心修饰她的面容,任由那斑驳的紫色妖纹昭然而示。
想起自己之前嘲讽人家臭美,描画紫色的眼影到处招摇...现在想想,真是阴损得很。
心生歉意,南袖敬了夜筝一杯,算赔个不是。
“你不必感到抱歉,堕仙就堕仙,还刻意掩饰这丑陋的妖纹,这本身就是一种虚伪...”不是没留意到南袖的目光,夜筝无谓地笑笑,如是说道。
“为何现在...又不愿掩饰了呢?”女子爱美是天性,南袖有些不解。
“他也长出妖纹了,却丝毫不掩饰...”夜筝微微摇晃手中酒盏,杯中的琼液随之回旋,荡出一圈圈縠纹,“这样,我们好像更般配了。”
若是婉露还在,南袖听了这话,大概又要讽她痴心妄想了,可如今佳人已矣,她莫名心疼起夜筝来。
“她死了啊,她一死,我就知道我完了。”夜筝摇头一笑,叹息道,“活着的时候,尚且能争一争,现在她死了,我怎么争得过一个死人?在白钰心里,我再越不过她去了...”
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何必执着于一个白钰呢?”南袖试图宽慰她,“我瞧你身边有一位仙君,眉眼间与白钰肖似得很,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