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涣问:“钟三郎?你是钟家庄的人,怎么支持这种工作?贫道怎么没看到过你。”
钟家庄和程家庄曾为疾雪山开发之事游街抗议,还有村长那忠诚贞烈模样,两个村子不像是会做这种工作的。
孩子道:“我娘刚生了小弟弟,我已经大了,能分担一点是一点。我们这些想赚外快的都在护山亭子那等着呢,花一点点钱就可以请我们了,很实惠的!”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打量周涣:“村长不喜欢村民做这种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大哥哥我怕了我再也不会做这种事了,你别跟村长告状好不好,否则他会把我和娘亲赶出村子的!”
他死死攥住他的衣袖,大大的眼睛充满可怜与哀求。
那么小的孩子,便懂得补贴家用为父母分担,乖巧懂事得令人心疼,周涣心生怜悯,承诺不会揭发,又问:“你带的那伙人是谁?都有谁?”
他没有具体说那几个人的特征,例如是不是有几个带刀壮汉还有几个神色悲伤的百姓,孩子只消点头摇头,而是直接问那伙人都有谁。
孩子偏头想了想,报出特征,却和早晨请求同行的那伙人一模一样。
警铃大作,心头一震,周涣没想到离开自己这些人还是出意外了,不过既然可以互相拾柴取暖,看来并无大碍,松了口气请钟三郎带路。
孩子装着由周涣制作的简易固脚器,杵着粗糙的拐杖,一蹦一跳、一瘸一拐地走着。拐去一座雪峰,大抵是官府旅游专用峰,修了专门的栏杆与栈道。
大约一炷香,整齐稳妥的栈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白雪与岩石冰碴,从峰顶一泻千里仿佛银龙吐舌,栏杆被冰雪挤得东倒西歪,雪坡之下,可见几个人。
孩子扬声喊他们的名字,那几人抬起头,瞬间燥热的气氛顺着谷风爬上来,欣喜万分:“三郎回来啦!咦,旁边那两个是谁?”
“是在客栈杀了蛇豹的道长和姑娘!他们也来了!”
周涣伸手要拉她下去,雨师妾没应,足踏冰棱,衣袂生风,不过眨眼间已抵达地面。周涣撇撇嘴,不甘示弱,抓住孩子两三步跃下雪坡,稳稳落地如雪地白鹞。
那几个人激动地围上来,周涣扫过众人,见少了几个人,问哪些人去哪里了。那人笑容一僵,垂下手,颓然道:“三个拾柴火去了,还有一个……”走到满是冰棱尖岩的雪坡前,阳光照来,冰棱挂着浅红圣洁的光:“在里面。”
雪崩来得措手不及,人尥蹶子逃跑,但还是被卷进噬人的冰雪,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
冰雪有几百石重,他们没有工具,徒手挖掘工程浩大,而雪山深处保不齐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需要保存体力,因此,周涣看到雪坡处有个刨到一半的小坑,是留下的人想刨出同伴的遗体最终放弃了。
众峰夹逼,险峻的峰岭似要倾倒下来,巉岩众多,挂满积雪,实在不是歇息的好去处。
三郎躲在周涣身后。
原本周涣和雨师妾都救了他,奈何雨师妾眉宇自带寒戾,五官冷冰冰的,手也冷冰冰的,三郎几次三番疑惑若不小心惹恼了她会不会被关押天牢,而旁边的周涣是个爱笑温柔的道长哥哥,寻常孩子都知道粘着谁。
羊角风夹杂雪块打在脸上,剩下的人抱柴归来。三郎欣喜挥手高声道他在这,天灵盖挨了一掌,拿掉雪块:“谁砸我?”不仰头不要紧,一仰头煞白了脸。
雪“歘”地声盖住地面。
三郎后怕地睁眼,但并没有想象中的痛楚与冰冷,只有额头不小心蹭了把雪,睁开眼看到周涣弯腰护紧他眉眼紧闭。他也不过十七八岁,方才成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在危难关头选择拉过自己把自己这么个非亲非故的小孩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脊梁承担风雪。
钟三郎害怕地拉住周涣的袖子,绣着东海云涛的绸面卷起两道褶皱。周涣睁开眼睛,温暖滚烫地手掌拍了拍肩膀,欣喜地松了口气:“原来你没事,那太好了。”
说罢伸手丈量空间,幸而他护钟三郎的那刻又驭剑横在胸前,这才没完全被雪掩实,周遭有许多富余空间以供行动。头顶隐隐有些凉意,源源不断的寒气从头顶奔泻,抬头一看是一把墨骨素伞。
周涣摸了摸钟三郎的后脖示意不要担心,白鹿出鞘,随伞破开埋身之雪,小心翼翼地送钟三郎出去,随后自己骗身而出。
周涣慎重其事地递还伞:“谢谢。”
雨师妾道:“我职责所在。”
周涣调侃地哦了一声:“什么职责会让雨女伞认主?”
雨女伞是上古不可多得的集天地灵气与九阴之息的神器,曾被雨师屏翳用来镇压女妭的旱神之力,若是常人站在它身下顷刻七窍流血,他却在伞下却毫发无损,不是认了主是什么?
见她没有答话,周涣转身拍了拍钟三郎的肩叮嘱道:“下次可不能在雪山力高声大叫了,知道吗?”
钟三郎不解道:“为什么?”
“笨!雪本松软,轻轻附着岩石,雪山旷远,你若高声语不就把它们都震下来了?幸亏方才的雪不大,不然贫道可护不住你。”
钟三郎点点头,抱拳:“哦,谢谢道长哥哥!”
“就谢我?刚才可是这位姐姐把伞丢来,快,说谢谢雨师姐姐。”
钟三郎再抱拳:“也谢谢姐姐。”
周涣摸头:“真乖。”
第80章 雪中行(2)
旁人围上来,只见那一声不止吼得二人被雪罩住,来时之路也被覆盖了。他们处于四面包围的山谷盆地间,怎么出去一时犯愁。
在场的人只有钟三郎一个本地人,转转眼珠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可以出去,叫澄天镜。只是有些远,而且毗邻将军坡,不知道你们介不介意。”
“嘁,区区鬼现坡而已,咱们难道要在这坐着等死?”有脾气火爆的粗汉道,其他人纷纷点头。
既然没有意见,钟三郎点点头,由一个身强体壮的中年汉子背着在前带路,周涣与雨师妾作为唯一会用灵力的两个人一前一后照看着以防意外。
这里的雪凝成冰,到处是沾满湿润泥膏的岩石,冰冷的雪水顺着鞋底渗进来,叫人觉得踩的不是路而是雪是冰是岩。
道路湿滑,雨师妾专注看路,前方忽而停下了。
原来山路狭窄湿滑,钟三郎二人走得太快,中年汉子踩了空连人带石掉下去,幸亏周涣眼疾手快用剑截住。
中年汉子磕头谢救命之恩。钟三郎缩在角落惨白着脸害怕道:“我不带路了我不带路了,死了好多人。邓大嫂、邓姐姐还有林大哥,他们都被埋进雪里,刚才我一嗓子差点害道长哥哥跟我送命,现在又害大叔摔下去,我……”
山腰之中罡风尤胜,像极了寒月下胡人的长刀或是关山下野狼的利爪。一边是危岩一边是深渊,谁也无法保证下一个坠下去的是不是自己。雪中行未免太多舛了点。
“不是你的错。”事到如今周涣也只能这么安抚钟聪,顺便安抚想打退堂鼓的众人。
钟三郎抬起红肿的杏子大的眼呜咽几声重振旗鼓。周涣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因踏空而断掉的山路发愁,眼前闪过一道幽蓝光晕,将缺失的路补起来。
其他人都走过去,雨师妾如释重负地松开手指,扶着岩壁刚跨两步有人挡住去路。
雨师妾松开扶壁的手打算绕开,周涣一把握住手腕。
“你为什么要用灵力?”
身后,术法堆砌的山路土崩瓦解,石块摔下深渊,雨师妾蓦然攥紧十指,指甲用力得快要掐破掌心。
周涣担忧地扶住她,道:“为什么不说话?”
身体里还有蚀骨痛楚,似雷公执锤将长钉楔进骨髓,但愈是这样愈要只是强装无事。雨师妾直了直脊背如愿开口:“你想我说什么?”
周涣望着她的背影,白鹿露出一寸剑芒,呦呦低鸣迎雪风送来:“路断而已,我尽可用白鹿斩些石块以灵符固定通行,反倒是你为何要强行施法?”
她沉默了阵子,握拳道:“我不喜欢被人当作弱者。”
“……抱歉,可能我说话冲了些,但没有轻视你的意思。”周涣皱眉道,“东皇的禁制也曾听说过,你强行施法助人只会遭到反噬。”
若术法于人族有作用则会反噬,不啻如此,愈是强大者承担的痛楚也就越剧烈。这是六界共同的规矩,倘若经年累月蔑视禁制,不论是杀人如麻的邪魔还是征风召雨的神祇最后都只有一个下场——灰飞烟灭。
雨师妾心中翻江倒海,没想到他区区凡人会记得这些,陷入沉默。其他人在前面招手示意跟上。她扶壁走着,周涣在后面亦步亦趋,这样终归不是法子,想了想道:“……不要跟着我,也不要自以为是。”
风飞驰而过,在山谷响起巨大的呼啸声,一股无名火冲上心头。周涣两步上前捉住她的手恼怒道:“自以为是?我的关心在你眼里就那么如同蛇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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