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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发受长生 (云汜)



  夫子道:“睡觉也就罢,竟然还学会狡辩了!”

  “我不是狡辩!”他不服气,慌乱瞥到一旁也有人在打瞌睡。躯壳里为数不多的记忆蹦出来:这是老夫子最疼爱的一个学生,一岁背诗,三岁会喊娘,六岁会走路,把他搬出来挡刀指不定可以逃罚。

  “李木”大叫揭发:“夫子!钟聪也睡觉了!”

  突然被点名的钟聪瞬间回归现实,疑惑看着夫子。

  夫子怒不可遏道:“放屁!人家钟聪学课到三更天,白日补觉很是正常,焉要狡辩。王土张长,给老夫摁住他!”

  周涣呜哇大叫:“没天理啊!都是睡觉,就因为他是好学生我是坏学生,就盲目信任和盲目错怪,我不服!明明钟聪昨晚才去捉蛐蛐玩了!”

  钟聪蓦然站起来,道:“你怎么这样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周涣蹬腿:“什么清白,昨晚我找羊路过麦田,亲眼见到你捉蛐蛐把王土家麦子踩坏了,王土把你推在麦田里,摁着打!”

  钟聪脸上青红交错,额头的牛皮膏药都不稳了,指着他大口喘气。夫子连忙扔了吹气筒扶人。一时课堂里充满了紧张的气氛。

  王土在他耳边道:“兄弟,干得漂亮!”
  张长道:“别顾着高兴,小心他娘又跟上次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夫子被闹得烦了又罚我们抄十遍《弟子规》。”

  周涣不解地眨眼。

  同窗七手八脚抚好钟聪,直到他呼吸渐渐平息,夫子投来杀人般的目光:“课堂睡觉也就罢,竟还为开脱罪名而诬陷同学,害得同学发病,滚!给老夫滚!明天交十遍《弟子规》,否则让你爹娘把你领回去!”

  担心为李木的躯壳再惹什么麻烦的周涣一个鲤鱼打挺从条凳上蹦起来马不停蹄地滚了。

  这个年代张大人还没出世,甚至武帝也未曾即位,鬼粥没事就来戳一下,朝廷烦不胜烦,衙门无心管理疾雪山下这些偏僻的村子,这个十里八村唯一的学堂还是钟家庄和程家庄两个村子集资办理的。

  周涣打量小学堂,脑海里蹦出这些信息,又找到个读书人询问当今年号,推算得出乃三十年前,距离雪女伤人还有几年时间。

  周涣四处闲逛,企图发掘更多有用的信息,一匹枣红马从集市一头穿到另外一头,马上的衙吏拎着铜锣边骑边敲打:“午时三刻,菜市口有犯人行刑!午时三刻,菜市口有犯人行刑!”

  任何谈及死的事,都带一股子晦气,故而大晁行刑多选址菜市口,一是人多阳气重,可冲散死人带来的阴气,同时起警示与羞辱作用。

  牡丹判之案,石坊城袁宅之说,霍家村瘟疫之乱,经历了这么多,周涣对怪力乱神、死人冤案之事有着高度敏感,便也随人流赶去刑场。

  菜市口中间是高高的行刑台,刽子手正一口一口喝着烈酒,午时的毒辣阳光照得大刀一晃一晃,行刑台上身着囚衣的犯人面色惨白双目无神。

  台下之人不同于周涣,多是看热闹之徒,对犯人指指点点。

  “钟从风终于死了!”
  “哎,之前也有个人犯罪被斩首,我就问怎么死的不是钟从风,要是死的是钟从风就好了,今儿倒好,这样的大恶人终于死了。”
  “咒得好!老天开眼收了这个大恶人!”

  每个人脸上都是义愤填膺的神色,红光满面正义凛然。

  这时肩膀被人拍了拍,看到张长王土二人的脸,这俩狐朋狗友勾肩搭背挑眉道:“听说今个儿有砍头的戏咱俩特地翘课来看!没想到你比咱俩还快,占了个好地方,谢了!”

  此二人是李木的狐朋狗友,十里八村有名的小霸王,以王土为首,今天抢小乞丐的馒头明天薅老寡妇家的羊毛,见李木常年翘课逃学,混球与混球间惺惺相惜,当机立断结为好友发誓好好栽培共同称霸十里八村君临村下。
  张长甚至为这种壮丽的理想取了个非常深奥酸爽的口号:“这村子如你所愿。”后被揭露是在话本里扒的。

  周涣皱了皱眉,他与云湦上蹿下跳,但不过是小打小闹,弄小把戏诓同门和其他长老,把话本包《道德经》书皮等,与这三人做的恶事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人群还在看热闹,忽而有人挥拳大喊:“钟从风!你也有今天!你家羊被雪女看上了!”

  有人小声道:“嘿,骂重了啊。”

  在钟家庄程家庄及周边村子里骂人家羊被雪女看上了是很严重的事,因为牛羊珍贵,一头羊往往抵农家一年开销,而被雪女看上往往要忍痛贱卖羊,所以骂人家羊被雪女看上不仅过分而且恶毒。

  钟从风脸色愈发苍白,空洞的眼睛移到骂这话的人身上。

  周涣心下好奇,拉过一个看起来很正义的大哥问:“台上的人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吗?”

  路人大哥摇头:“其实我也不清楚,只知道钟从风家开的是饺子馆,他家的饺子特别难吃,还特地卖高价,实在该死!”

  周涣问:“还有呢?”

  另一个路人握拳:“他家饺子肉少皮厚!难吃得很!奸商!”

  周涣道:“吃死人了?”

  路人大哥摇头道:“……这倒没有,就是跟对家抢生意比较凶,还四处拉客。拉一次也就罢,只要有路人路过便拉,实在烦人!”

  周涣道:“拉你了?”

  路人大哥一顿,摇头。
  

  周涣道:“或者说,你见过他们拉客?”

  路人大哥恼羞成怒地咬牙:“没有!但是我难道不能骂?我这是伸张正义!你什么意思,你是钟家人吧!”

  周涣摆手:“哪里哪里,你说得对。”

  路人大哥哼道:“不过看这架势,兴许当真吃死了人才被问斩吧?”

  周涣心想:连人家犯了什么罪都不知道,也好义愤填膺。

  正巧又有人喊钟从风你家羊被雪女看上了,声音又大又亮,瞬间点燃他人情绪。

  “死得好,死得妙!”
  “滚出钟家庄,滚出村子!”
  “终于死了,集市让你们开店真是纵容了个大毒瘤!我们终于不用受你们的苦了!”

  情致高涨处妇人也出动,摔扔烂菜叶、烂番茄、臭鸡蛋,更有甚者要翻过衙吏的阻拦,替天行道揍钟从风一顿。

  路人是不知真相的,只顾热闹,随波逐流。一些人连钟从风的罪状都不知道,只是听说他家饺子馆哄抬物价、强买强卖,而且都不曾亲眼见过,便从风骂人,甚至连你家羊被雪女看上了都骂得出来,可谓众口铄金积销毁骨。

  周涣猫着身子拨开人群,找到衙吏询问钟从风的罪状。

  衙吏告诉他钟从风犯的是资敌罪:钟从风是鬼粥收买的细作,后来不干了,被鬼粥主动献出,由驻守边关的将军亲自送来,人证物证具在。

  还记得鬼粥将军当时笑得像匹狼:“没用的两脚羊留着没意思,还给你们。打路人的时候,要记得看脚边有没有蠹虫,隔壁的皇帝。”

  周涣难以置信:“资敌?”

  对话落到旁边的小女孩耳里,这样的年纪还不懂什么是资敌,拽了拽抱她的大人的手问资敌是什么。

  资敌罪,不啻大晁,放在任何一个国家朝廷与叛国同名,不能容忍,犯者或五马分尸或炮烙凌迟,其家属朋友也遭株连。

  不过玩月野地处边陲,往年出过不少鬼粥细作,再者大晁被鬼粥的小动作搞得心烦意乱,这类平民小喽啰无心安排株连九族,只消菜市口问斩便可。

  女孩点点头,大致明白资敌的后果很严重,钟从风也是因此获罪,不过,她还有一点想不通:“可是大家都骂叔叔奸商呀,没人知道叔叔是卖/国/贼!”

  大人连忙捂住女孩的嘴:“这话可不能说。”

  但还是晚了,已有人听见童言,厌恶地瞥父女一眼,嫌弃地挪开脚步。大人瞧了眼行刑台,又低头看女孩,严肃道:“这样的人不配你叫她叔叔!”

  女孩乖巧地点头:“哦。但是为什么大家不骂他资敌呀?”
  “他们不知道。”
  “哦,所以大家可以骂他奸商,我以后绝对不当奸商,当奸商要成耗子!”成为耗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喊杀。
  大人越说越心累。忽然,女孩偏头问:“爹爹,这样好玩吗?”

  “好玩!当然好玩!”从身后站来一个冷笑着的中年男子,盯着小女孩道:“三岁见八十,你年纪小更应树立正确品行!我们是在伸张正义,你可知他犯下的恶行!”

  旁人好奇地竖起耳朵,周涣洗耳恭听。

第83章 暴(2)

“他干儿子瘦不拉几的,官方选拔壮丁和邻县拔河,他硬是不知斤两,贿赂考官把自己干儿子加进去,最后害得咱们玩月城输了!你说该不该死!”
  另一个人也站出来:“对!我们县的男人为了拔河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摘掉邻县认为我们全县好吃懒做玩月病夫的帽子,结果他害得我们把这帽子戴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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