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妾点头了然,周涣晃了晃腿,微微探身把另一只手递来。雨师妾仰头望着他,乌漆发丝略过眉心红痕,听到清朗的声音:“上来。”
雨师妾认真问:“你逃票?”
周涣愣了愣,道:“少废话,手给我。”
她握住那只手攀上墙顶,紧接着轻然落地。拨开葱郁千叶兰,那群人似乎还在那,声音遥遥可闻,周涣吹下头顶叶子深觉决策明智,同时不禁为自己炉火纯青的翻墙技术抚掌。
他刚被扭送上山时分外怕生,后来渐渐暴露本性,在师兄的带领下才有些幼童淘气的模样。忽而想到雨师妾出身贵族名门,繁文缛节加身,童年时期他们这些平民孩童斗蟋蟀捉泥鳅漫山遍野地胡闹,可这些名将重臣之后只有在礼仪与课业来回奔波,外人盯得紧,自己更是严格自律得无法喘气,恐怕没逃过票更没干过其他混账事。
果不其然,她正打量自己的手心,好像第一次犯错的学子难以置信地望着杰作,心里惊讶地想:是自己做的吗,居然是自己做的吗,自己原来会做这样的事。
周涣负手点头,“好心”提点:“没错,你逃票了,我带你逃的。”
雨师妾一顿。
煽动一族之君逃票他简直不能更厉害了,周涣愈发得意愈发愉快愈发“好心”:“雨师姐姐,这是你第一次捣乱吧?”
日色下虎牙闪着细白的光,眼眸如珠如珀比隋珠还明亮,声音似从蜜罐捞来,甜而不腻。
雨师妾放下手指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周涣追着喊:“喂你走错了,我们要去雪山深处,那是护山亭——”
雨师妾冷声道:“给你补票。”
周涣道:“别啊,那有蛛网!”
“……”
她一头扎进蛛网,懊恼地望着手心亮晶晶的丝络。正在嚼蜂子的蜘蛛咻地声窜进绿绒蒿中不见踪影,这上好的蛛网算报废了。周涣笑出声,但对上几乎要吃人的凶残眼神,想起这人是翻掌生死覆掌轮回的阴天子,这双眼睛判过贵族达官,贩夫走卒,任你生平炙手可热翻云覆雨死后皆一抔黄土,瞬间闭了嘴帮忙摘蛛丝。
指尖下是乌黑如檀的长发,他想起相柳台之灾。那时她眉眼端正俊雅,若说是个清秀些的男弟子也无可非议,但现在却是谁也不能误认为她是男子了。凡间拿九天仙女形容容颜极美的女子,确实贴切。
雨师妾嫌他磨蹭,自己抬起无碍的另一只手拔掉蛛网,送走指尖丝网后,针对逃票一事说教道:“我送你上山,不是让你斗鸡走狗的。”
周涣背着手嬉皮笑脸道:“雨师姐姐别这样嘛,我虽说是玩物丧志了一些,但课业还是不曾落下的,不然也不会活着站在你面前。”
他说得不无道理,虽说调皮了些但课业年年第一,他的那些一起玩物丧志的师兄考场时谁不求他。孟惊寒提醒他不过资质平平切莫娇纵。
她自然知道这些,他胡闹起来还算有分寸,否则依孟惊寒的性子早把腿打断了,于是拧了拧眉头选择其他话题,不满道:“把你这古怪称呼给我改了。”
“为什么要改,你以前不是听得很顺口?”他假装不解地眨了眨眼请教道,“是雨师古怪了还是姐姐古怪了?你难道不是姓雨师,你难道想让我喊鬼姐姐?”
雨师妾一把揪过他领子:“你全名不是喊得很顺口?”
周涣大无畏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彼我非我,从小师父就教育我做人不可傲慢无礼,需敬贤礼士。你比我大,不喊姐姐喊什么?”
雨师妾不善言辞,松开手继续走路。
“大娘大婶大嫂的称呼太丑了,奶奶姥姥更一言难尽。对了你是三千岁对吧。”周涣嘻嘻笑着追上去。
她没有回答。不过不回答没关系,反正只是随口问问,他伸手数辈分。她步伐又稳又快已甩开他一截,他追了上去并肩而行。
“虽然我姓周,跟你非亲非故,辈分不必计较得那么细致,囫囵喊一个就得了,但既然你这么看重我就舍命陪君子。”
“你想到了什么?”
“你与我师父是结义金兰,我想了一个新称呼——‘姑姑’。怎么样?听说海外有个小说家,书里头的男主便喊女主姑姑,我觉得很有参考价值。”
雨师妾一滞,皮笑肉不笑道:“你师父的纯钧剑我摁住了。”
周涣摇头耷脑:“挑三拣四,不怪我,那还是继续喊雨师姐姐咯!”
第79章 雪中行(1)
之后周涣又叽叽喳喳说了很多废话。毕竟他是那么话多且怕无聊的一个人,况且雨师妾跟纸老虎似的只会凶人不会伤人,逗起来实在好玩。不过任尔东西南北风雨师妾再也不肯开口,嘴闭得比哑尸还紧。道路渐渐艰险,周涣自讨没趣,安静看路以免摔着。
渐渐开始飘雪,银装素裹,松杉遍地,枝头满是残雪,几乎看不见树枝颜色,明晃晃的太阳打下来,不知海底的龙王水晶宫是否也这般璀璨堂皇。
他突然明白为何雨师妾今日换了衣衫,雪地里,一抹鲜艳异色显得至关重要。书中多少勇者孤身闯雪域,因为雪盲白白葬送了性命。两人不敢分离,并肩同行。
周涣掏出一只刍草人,拨开草人的肚子,将一张灵符放进肚中。
雨师妾问:“这是什么?”
周涣拍了拍手指,乐道:“这啊,一种小把戏。因为用之如千钧重,名曰千钧符。”轻盈的草人瞬间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又将一张灵符钉在它额头上,草人动了动手,扭了扭背,活了过来。
“我常用这招偷厨房糕点吃,想不到时隔多年重派用场。毕竟大黄又不在——”
毕竟大黄又不在。大黄是条凡狗,不比雨师妾不死不灭,不比周涣有灵力护体,出发前他特地把它托付给小二,大黄刚伸爪子,周涣道:“别画了,你一伸爪子我就知道你要画什么圆。”大黄深觉做狗的尊严被冒犯,瞬间不理他了。
他在无名山中,长身体的阶段里深夜总是犯饿,同尘院隔音太差,师父睡觉又太浅,若被他老人家知道自己深更半夜偷吃定大发雷霆,他真的不想半夜三更被罚给绿毛龟喂食,便研究出这种小玩意儿。
师伯燕袖雪每见他钻研灵符机括、奇门遁甲,都摇头叹息,不知是叹息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孟惊寒收了他,还是不擅剑术只爱钻研奇门六壬的他拜了孟惊寒。
千钧刍草人抬起小手抹了抹脑袋,整理仪容仪表,左顾右盼,周涣又掏出一根物什,是在衙门取来的洗净的雪女发丝,让它闻了闻。
“走吧,带我们找到发丝的主人。”
小人得令,迈着小短腿前进。
脸颊犹被胡刀割剜发疼。先是雪花,然后是雪豆,再然后是雪团,噼里啪啦打在脸上,雪风呜咽得像孩子,令人想起雪女的传说。
周涣道:“雨师姐姐,你知不知道雪女的传说?”
雨师妾一板一眼道:“传言生是被欺凌的女子,喜在山中哭泣,勾/引男子,使之冻成冰雕。”
周涣摇了摇头,道:“好端端的浪漫传说,被你讲成恐怖故事。”
“哦?你很想来一段?”
“哪说的,我跟着雨师姐姐不就够了。”
雨师妾抽开袖子,冷冷道:“油嘴滑舌。”
周涣笑了笑,迎着凛冽的雪风,问:“你听这声音,像不像有人哭泣……等等。”
循声找去,拨开落满雪的倒生草,一个小洞映入眼帘,洞口上横着一截断松,声音便从中传来。
周涣单膝跪在洞口边,警惕地朝里一看。洞口一丈深,几只白乎乎的雪貂围成一团,舔舐苍白的指尖与额头,听到动静,风驰电掣地窜上洞口窜进雪地,瞬间没影儿。蓦然失去温暖,手指动了动,那人鼓起力气最后虚弱地呜咽喊道:“有没有人,呜呜呜,救命,救我……”
草人团成一个球滚进乾坤袖中,周涣绕洞口走了一圈,抬起雪松。雨师妾的白绫将他缠了三圈,小心翼翼地钓上来。
那人四仰八叉地躺着,可见胸膛微弱地起伏,血迹污了大半张脸,竟是个半大的孩子,在雪地躺了太久,四肢冰冷。
周涣拍了拍人脸,取出水囊,用灵符隔囊烫得暖了些再喂给他。
孩子伤得严重,整条手臂的皮都被划破,额头鲜血汩汩地流,脚伤得尤为严重,脚踝蒸着巨大的血馒头。
热水暖了肚子,亦暖了神,他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冷艳女子与俊朗少年。胸膛生热,两粒豆大滚烫泪珠划落,他涕泗横流:“我就说有人会救我,我绝对会被救的!”
雨师妾警惕问:“你叫什么,为何只有你一人,其他人在哪,你为何会在洞里?”
孩子举袖子抹泪:“我叫钟三郎,是给外地人带队观光的。今早接了个单子要带一伙人逛疾雪山,这种生意我做过不下十次,早轻车熟路了,哪知道太倒霉遇到雪崩,大家都被困住了,我和一些人分别出来拾柴火取暖,哪知道就……就……好痛啊大哥哥大姐姐,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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