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们进山就灾祸不断,山中有古怪,不知是否乃雪女作祟。他心想。
钟三郎偏偏头问:“对了道长哥哥,我有个问题,刚才在峭壁那你救了我,那个大姐姐也救了我,她是不是神仙啊?绝对是神仙吧,一看就是神仙!”
“嗯……你为何这么肯定?”周涣想起自己。
“这不显而易见的吗,大姐姐会法术,还长得好看,我听阿娘说天上的仙子都这样,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衣服,一手拈花一手提剑。”
周涣沉默了。自己五岁祭坛见她,七岁被她连吓带骗塞山上去,林林总总相处十多年,师兄盲猜她是仙族人士,他还不满地反驳哪有神仙是这样的,母夜叉还差不多。钟三郎小小年纪眼神却甩自己十万八千里,实在羞愧。
“不过,大姐姐好看是好看,却冷冰冰的。还是道长哥哥你更好,大家都愿意听你的,大姐姐也对你不那么冷冰冰的。”说罢钟三郎打了个哆嗦。
是么?周涣听了心里头不知怎么有些高兴。雨师妾啊,她确实很好,婆桫之行后二人渐渐放下成见开始接纳了解对方,也不像当初那么反对孟惊寒的决定。
暴风雪像饿了三天的狼,贴着地面滚过的风又快又冷,仿佛甩下无数凝着冰碴子的狼毛。为了壮胆钟三郎一直在叽叽喳喳,让周涣怀疑自己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话多,师父没丢自己真是他老人家脾气好。
钟三郎左一个道长哥哥右一个道长哥哥,听得周涣想告诉他自己的道号,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咳了一声告诉钟三郎唤他青涯哥哥便行,至于雨师妾的话,只喊雨师姐姐并不去招惹,应当是不介意的,就算介意也不至于凶他。
钟三郎好奇问:“为什么凶人?这样年纪的男子女子不都应该喊哥哥姐姐吗?”
周涣正经答:“别问太多,剩下的不是小孩子应该知道的事。”
钟三郎再抛出一问:“哦,那什么是小孩应该知道的事?”
周涣再答:“带路。届时你带路,贫道护送你们,平安送下山后不要再来疾雪山。”
“为什么,我们还要……”
周涣心道这孩子真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又心想:张大人啊张大人,你弄巧成拙了,你的旅游宣传广告确实带动当地,可却有十多个人因为你的编纂困身疾雪山,究竟是福是祸……
钟三郎转转眼珠,又满脸关切道:“你刚才咳嗽了,青涯哥哥你是不是被受风寒了呀?呵外地人果然不经冻,回去多加衣呀,那个雨师姐姐也是,我看她就冻得挺厉害的,脸都冻青了。”
原本春风和煦的表情瞬间变了脸色,周涣心道糊涂,雨师妾重伤畏寒,神仙魔在凡间施法本大受阻碍,如今面临暴风雪她一个人如何护那么多人,就算护不住按那不肯服输的劲不晓得又要做什么冲动之事。
想到此,食指一顿,竟画错一笔成了废符,周涣也不晓得自己怎么那么烦躁,丢开后又画了几张其他用处的灵符。灵符需黄纸施以朱砂笔配合使用,然而行得匆忙,朱砂笔竟然忘带了,只有血水将就。
望着鲜艳的血迹,忽而想起姜疑的话——
“雪豹爪有寒毒,还是先关心如何祛毒吧。她在寒水里关了千年,寒毒无异于洪水猛兽。”
“或许你的血能救人。”
雪豹为雪女坐骑,身有寒毒不足为奇,若是医术高明的医师便能诊治,但听姜疑的口吻寒毒于雨师妾非比寻常。她在寒水关押千年,为什么关押了千年?寒水在哪?莫非又与九重天有关?
他有些好奇了,雨师妾贵为天帝外戚,女妭之女,纵然雨师屏翳的叛变再为神族不齿,然而身份摆在那为何还有那么多人恶意满满?
他有一种感觉,感觉雨师妾还隐瞒了许多至关重要的东西没同他讲。
而且,若是自己的血能解寒毒,亦或是有何妙处,他是不介意奉上一盅的。只是他自己暂且不知道,师父未曾说过,姜疑为何要说这些?
时间紧迫不容细想,叠好灵符手握白鹿,铮然一声拔出长剑,翻出几块石子冰碛。
钟三郎见灵穹散了,紧张道:“要走了吗?可是暴风雪还没停诶,而且我的拐杖也被吹走了。”
“不怕,贫道背你。”周涣说罢捞起人按着原路回去。在背起钟三郎的那刻,钟三郎警惕地将那张废符揉紧藏进袖中。
暴风雪并未完全退却,风雪仍是湍急如涝灾中的洪流,避无可避,每个人都捏紧鼻子,就像现在所有人都在抱团取暖不让风雪夺走一丝雪域里的温度一样。上空是灵力流转的幽蓝灵穹,风雪在屏障上拍打出犀利的声响,但只见灵穹不不见其人。
“雨师妾呢?雨师妾人呢?”周涣抓过一个人问。
那人发紫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指着一处远山:“道长,雪、雪童来了,雨师姑娘追他去了!”
雪童?周涣想起城中那对过家家的姐弟,不假思索扔下钟三郎跑去,那群人在身后喊道:“青涯道长,你、你也走了,我们怎么办啊!”
“……”雨师妾有伤在身,雪山又是雪女雪童的地盘,她并不占优势,急需他帮忙。然而一大家子人又离不开他,暴风雪不知持续多久,而且入了夜,难保不会再来个白蟒雪豹,众人毫无缚鸡之力。他陷入两难。
这时,人群里传起低低地啜泣。
“外婆,外婆,您最疼爱的外孙儿见不到你了……”
“娘,我怕……”
周涣拔回腿,挑了个剑花儿贴上两道灵符加固屏障,道:“不走了!先护住你们!”
越温柔的人爆发起来越无法想象,他素来温柔开朗,再被拖累也不曾说过一句重话,此刻温柔开朗的道长阴沉着脸,大家都怕触霉头,便都收起啜泣,一时只有屏障外呼啸的声音。
澄天镜的夜空本该如湖水般静美璀璨,然而此刻风吹来深山的雪,也吹来深山的翳云,像团团陈年棉絮,偶有几颗胆大的星子,拨开棉絮露出怯弱的眉眼。
钟三郎安抚道:“吉人自有天相,雨师姐姐会没事的……”
周涣担忧道:“但愿如此吧。”
“天色将晚,也该睡觉了吧……”
周涣捏着眉心道:“暴风雪未止,贫道睡了你们怎么办……”
钟三郎笑了:“他们不会死的……”
不过十岁大的孩子,声音却尖利空洞,周涣隐隐觉得不对,可又不知哪里不对,回头一看那些人果然都睡着了,不少人发出呓语,他的眼皮子也越来越沉,揉了揉太阳穴,在昏迷前不忘加强术法。
进入梦乡的那一刻,悠扬的筚篥乐声由远及近,轮椅嘎吱碾过盐雪铺垫之地。
少年放下唇边的筚篥,发丝拂过嘴角,漾开一丝清明的笑。钟三郎握着颈边的崇明玉,笑得分明。
第82章 暴(1)
钟三郎的声音似乎带着魔力,叫人昏昏欲睡,而在昏睡的那一刻,似乎有奇怪的乐声。周涣警铃大作,待意识清醒,双脚踏到实地,猛然掐自己大腿强迫自己醒来。
他确实醒来了,然而躯壳不是本来的躯壳,或者换个说法,他借舍的这个躯壳醒来了。而他认为的梦并非梦,而是一个幻境,钟三郎编织的幻境。
掐得太用力,躯壳显然承受不住,嗷地一声跳起来撞得桌面文具哗啦落地,紧接着一道冷风直擦过耳鬓钉进身后的土墙。
周涣不禁叹道:入木三分!究竟是何等高手,竟比师父还厉害。
夫子振了振袖,顶着一双死鱼眼走下来。
然后,耳畔传来痛感。
“有出息了,翅膀硬了,爹娘辛辛苦苦奉束脩供你上学堂,就是让你晚上捉蛐蛐白天打瞌睡的!”夫子对他课堂打瞌睡又公然站起来挑衅老师行为颇为愤怒,山羊胡子一抖一抖:“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张长王土,去伙房把家伙什请来,老夫今天就要替李木的爹娘打死这不上进的东西!”
原来这个躯壳的主人叫李木。
稍等,张长李木王土,怎有些耳熟?
——衙门的哑尸!
后桌本还在打闹的二人听到召唤,立马站起来低头拱手:“是。”周涣望着二人背影,王土耳后一颗大瘊子,确定是哑尸无疑。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借舍到哑尸正主身上。
这个躯壳还有昨晚的记忆。李木家昨晚一只羊跑了,他跟爹娘找到三更天,所以今早在课堂浅眠了一下,没想到周涣为了赶紧回去而掐大腿,从而导致一系列蝴蝶效应。
孟惊寒比这个夫子严厉百倍,周涣听着不痛不痒,打算捋下老人家的毛请他放过自己,自己可不想刚进幻境便白白挨板子。
但他实在低估乡间夫子的战斗力,直到被张长和王土摁在条凳上,看着夫子掂量那根比胳膊还粗的吹气筒时,周涣警铃大作。
这一棒子下来他可能会死。
“李木”大叫道:“先生等等!我睡觉是有苦衷的!昨天我家羊丢了,我和爹娘找到三更天才睡,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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