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律法管不住,他有私法。他潜进袁府,在祠堂找到袁杜氏。这个害死了好几个人的婆娘居然开始吃斋念佛,她终于良心发现了,只见她跪在蒲团上手捻念珠,道:“不要找我不要找我,丫头啊我不是故意的,丫头放过祖母……”
真是讽刺啊,支颐不会害人。
阴风恻恻,梁谷吓死了袁杜氏。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她的死状,紫红色的老皮耷拉的脸,张大了嘴,眼睛像死鱼一般,瞪得快要掉下来。
凶手袁杜氏死了,彻底结案,流言四起,人人都说袁家卖人肉酱料,袁支颐化身厉鬼索命,袁杜氏死有余辜,袁宅是凶宅。满城风雨,风雨招摇,其实流言都是他放出来的。
袁家生意惨淡,走在大街上,乡人戳脊梁骨、吐口水,袁惇是个文人,众口铄金,终于不堪其扰,决定带妻儿远去他乡。
那夜,袁惇在书房收拾行李,准备第二日启程,梁谷捅破窗户纸,吹去软骨迷香。
他举着血淋淋的凿子,看着角落手足无力的二人,恭敬喊道:“少爷,少夫人。”
袁惇并没如往常那样淡淡点头,听到声音肩头一颤,步步跌进角落的黑暗里睁大了惊恐的眼:“你、你、你是梁谷?你竟然没死?原来我娘她、我娘她……”
二人似要缩进墙里,眉目流露出复杂与恐惧是那么真实。
梁谷满意极了:“是啊,我没死,你娘怎么了?你想说,你娘原来果真只杀了两个人真的是冤枉的?少爷,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他指着二人的麻衣:“这是穿给你娘的,还是穿给我们三人的女儿的?”
飞蛾扑火,空荡荡的袁宅发出凄厉惨叫。老黄狗狂吠不止,主人甩板凳:“死狗!半夜叫魂呢!”听了听惨叫,摇摇头,不知道又是哪个冤大头。
梁秋是袁支颐的生父,当年洪涝肆虐背井离乡,回来后却等来妻子的噩耗,便来石坊投奔梁谷顺便见见被送出去的孩子。
梁谷已易容成守宅人谷伯,告知梁秋原委。
因为一系列的悲剧惨案袁宅已成远近闻名的鬼宅,袁支颐则是鬼宅里逢人索命死不瞑目的厉鬼。
他们恨透了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从一个外商那高价买得一块玉石,那玉石能吸引孤魂野鬼乔装鬼宅的模样。他们又顺水推舟让谣言散布得更广些以吸引一些所谓的名家方士。那些人持剑而来,想收服传说中的恶鬼,哪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通通命丧黄泉。
这便是袁家鬼宅,这便是索命厉鬼。
二人吐露真相的模样,时而愤怒时而悲恸,情之所至令人动容。风急天高,不息止的哀魂尖叫响彻云霄,用尖利鬼牙撕碎夜色露出不瞑的眼睛。
袁支颐年龄尚小,成了鬼魂后思维更加愚钝,难以消化二人的话语,只想起临死前的场景,见爹爹和阿爹都在哭于是茫然失措,转了转眼珠希望有人帮她,捕捉到林下的雨师妾,惊喜道:“雨师姐姐!”
这称呼分外新奇,周涣瞧了眼雨师妾。见她垂了垂眸,不再躲着,身影暴露在寂冷的月色下。
都说楼上观山,城头观雪,灯前观花,舟中观霞,月下观美人。这话果然没错。长发如坠,白衣似雪,握着一把素雅的白伞,奇怪,分明冷月如霜,脚下影子却极轻极淡仿若没有。
银月流明,周涣跟着走出去。树影下的墨影像漏了露胎贴花盘中的无釉花朵。地上二人瞧了眼他俩欲言又止,但碍于袁支颐并未发作,依旧跪着。
周涣想了想,迟疑道:“可这是袁杜氏的过错,你为何要杀害袁惇和阮氏?”
“殿宇倾塌之时,没有一只蠹虫觉得是有错在身。”雨师妾淡然道。周涣瞧了一眼,见她素手搭在袁支颐额发上,举止轻柔,目光却高冷而置身事外。
“支颐被欺侮时,他们本可以阻止,却袖手旁观,与罪魁祸首有什么区别!”梁谷语气还带着余愤,回答了这个问题。
周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修的是善道,习的是博爱之学。以德报德,以直报怨。无法理解谷伯这种因袁杜氏而迁怒他人的行径,那么多条血淋淋的人命,全都不在了,再罪大恶极可罪不至死,何况袁惇和阮氏对袁小姐并不差。
“你误会了,我没杀他们其中一个人。”梁谷闭眼,“我是埋怨过阮氏的懦弱,但支颐把她当亲娘爱她,袁赋还小不能无母,因此我只放她走了。”
乌鸦凄叫,周涣皱眉:“那白天里的老乞丐就是袁惇吧。”
梁谷笑了:“你果真聪明。”
那夜的惨叫,不是丧命的惨叫,而是被拔舌挑筋时的惨叫,让这个本就形同虚设的父亲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叫得可真响,似乎把支颐受苦时他所有该发却未发的声都叫出来。
雨师妾攒眉问道:“尸体呢?”
“都被我封泥偶里了。”
“区区泥偶,容不下这么多条人命。”
梁谷想了想选择坦白:“呵呵,事到如今我们别无退路,再说谎也没什么意义。尸首主要是我处理,一部分封进泥偶当做废品运来倒掉,剩下的处理不掉的就给梁秋拿去包馄饨。官府和那些人绝对想不到尸体还可以藏进这些地方。”
人人知他们是守宅人谷伯与馄饨小贩梁秋,殊不知他们才是杀人凶手。昔日亲密无间的邻里在心里记恨着他们,递来的馄饨包着最十恶不赦的东西。石坊的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
周涣的脸色忽白忽青,一个箭步扶着树干呕吐不止。
雨师妾走过去好心道:“……几个月了?”
“……”周涣一时愣住,抬起眼睛愤怒极了,“……五个月了,你的,信吗?!”
雨师妾抚上他的肚子,眼睛认真地望着他,道:“辛苦了。”
周涣一只手握成拳头。雨师妾见他急了不再戏弄,攫住下巴嗅了嗅松开手,安抚道:“在你之前已许久没外人造访,他二人不曾杀人。”
听到回答周涣这才松了口气,和她一起望向乱葬岗岗顶。
冷风欺凌寒树,尽显荒芜。他们握住凿子往心口一插,双双倒下,渐渐地有魂魄离体,一家三口终于齐聚在这阴阳天,袁支颐的手也终于不再穿过他们了。她甜甜一笑,脸颊左右浅浅的酒窝将盛在其中的星月光华都酿成融融春水:“干爹,爹爹,不哭了。”
梁谷、梁秋满脸泪痕,看着她伸出手抱住自己。这个小姑娘,临死前都还在想如何让祖母喜欢自己,哪怕坠进井中都不曾怀揣半分恨意。何等纯冽何等干净。
袁宅连环失踪案大捷,梁谷梁秋畏罪自杀,石坊不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鬼城。一想到城门终于打开县官欣喜若狂便要留饭,周涣实在不敢再碰石坊的饭菜,谢辞官府的好意。
路过一个小巷,草长莺飞二月天,孩童嬉戏打闹,依旧唱那首脆生生的童谣,同那日听到的歌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孩子不同。摩挲泥偶的手指蓦然用力,骨节泛起微微的白,周涣快步走过。雨师妾却认真地听了听,望着他的背影淡淡地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二人作茧自缚自戕为局,你作为局外人,又何必心中有愧要去逃避?”
周涣喃喃道:“这件事里我真的只是个局外人么?”
他垂着头,云白靴子落在地上,又轻又缓,头发垂在后背处,微风拂面,雪青发带微微飘动,落寞又可怜。
雨师妾想起很久前自己养过的白貂,也是周身雪白,唯一对招子湛紫明亮,活泼机灵,但在找不到路时也会露出这么迷惘的神情。
“大千世界,谁都是他人命中过客。”她走上前,不知是不是安慰。
周涣瞥了一眼别回头,好奇道:“奇怪,你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为什么说起大道理头头是道?”
雨师妾望向他的肚子:“因为初为人父。”
“……”
……我不生气!因为气的话就是动胎气!!
雨师妾放下手不再开玩笑:“官府晌午之后查封袁宅,在此之前我需进去一趟,你在外面等我。”
“你要找东西?”
“嗯。”
“那好吧,我在门外等着。”
宅子本无厉鬼,全靠碎玉作祟。周涣答应得爽快,将泥偶断肢放回乾坤袖乖巧地在门口等着,时不时看看大门下的狗尿苔逗逗石狮子上的大蚂蚱。
在对石子进行第二十七次惨无人道的蹂/躏后面前路过一个活人,老神棍负箧曳屣,扛着那柄招摇的幌子大摇大摆地路过。
第22章 老神棍再出场
周涣按了按额角:“站住,又去哪个村落坑蒙拐骗啊?”
“要用辩证的目光看待事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老夫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做个好人。”
“是吗?贫道更觉得你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
“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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