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头,淡淡地道了一声,“哦!”低头间却掩了眸中的暗光。
“你抓我来干什么?”
那人抽出腰间的笔,在舌头上沾了沾,在那半空中一划,变出个破破烂烂的本子。本子封面上写着:生死簿!
“你是判官么?”
那人点头,“对,我是判官,小白没有告诉过你么?不过,话说我怎么没见过你,你是从哪个部调任过来的?”
他想了想道,“水部。”
判官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随后指着生死簿对他比比划划地道,“你看这页,这页,还有这一页,前后都有缺损,我昨天在黄泉吹风,不小心玩过了,那风吹的太大,把我的生死簿给吹丢了几页,我找你来帮忙的!”
“好……行!”
他刚说了个好字,突然想到白白好像不喜他这么说,便拐着换了个字。
他四处寻摸着,听见身后判官大声喊,“忘川那边我还没去过,你记得去那里寻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摆手,“行!”
风里掩过判官的一句低语,“水部是哪个部,我怎的没听说过?”
地府很大,他迷了路。不知不觉间前方的路越走越亮,他抬头一看,是一条泛着青绿色光芒的河。
绿莹莹的光点从那水面上升起,飘到半空晃了一圈又落下。那青绿色的水面却无任何涟漪,平静的和那铜镜一般。
他蹲在河边,往水里瞧了一眼,却见到了一个衣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陌生人。
水中的那张脸,只有眼睛像他,但那带着冷意的目光绝不是他。
他从未做出这般漠然的神色。
可那水中的倒影却随他而动,除了那张脸,哪哪都是他。
他皱了眉,拾起脚边的一粒石头丢到了水里,那水中的倒影就变了。
倒影里多了一个人,是白白。
她拉着倒影里那个漠然的他,嘴角衔着灿若桃花般的笑,眼眸中所流转的也皆是满意的餍足,仿佛只要跟在他身后,就能叫她这般欢喜一样。
他隔着水面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悦。
但倒影中的她,是为“他”而悦!
他看到水里的她回过头,极厌恶地瞧了他一眼。
他突然明白了,其实她说过的,他像“他”!
“原来如此!”
他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悲伤,他越悲伤,那倒影里的白白就笑的越开心,这一幕,真是嘲讽极了。
他转过身就要走,耳边却突然响起了白白的声音,是那般的充满依赖!
他听见她说,“黑哥,我喜欢你!”
此刻他也明明白白地知晓了,他从来都不是她的黑哥,只不过他不想明白。
倒影中的二人已经拥在了一起,她脸上的神色刺目得很。
他回过头朝那水中踢了一脚,青绿色的河水沾在脚上,腐蚀了衣物,像滚烫的热水一般烫红了他的皮肉。
“啊!”
他痛的大叫,身子一歪整个人就都朝水中跌去。
他的脚还在隐隐作痛,要是整个人都落入水中的话……他不敢想,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黑哥!”
他突然听到了她的惊呼,忽的睁开了眼,看到了慌张奔过来的白白。
他张嘴便应了一声,“我在!”
他记得她说过,她喊他黑哥的时候,他要应一声……
☆、黑白无常(四)
银光锁链破空而来, 缠绕在他的腰间。
“别乱动!抓住锁链,借着锁链的力量慢慢靠到岸上来!”
他睁开眼, 正看见锁链另一头满眼皆是紧张的白白。此时回头再看那水中的倒影, 已经恢复了正常,没有“他”, 也没有那些他不想看见的画面了。
“别死!”
他对上她满是忧色的双眸, 便一心只会说那一个字了。
“好!”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会应下。
两个人之间的锁链越来越短, 距离也便越来越近,他抬眸, 眼中万千, 只她一人。
他的指尖碰到她的那一刻, 锁链被猛的一拉,他被带着扑进了她怀里,不, 是她把自己揉进了他怀里。
他听见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不许反悔。”
他不明所以的低头抚了抚她的发丝,依旧点了头,“好!”
她缩在他怀中, 极小声地说了一句,“明明说好……一辈子的!”
那水中突然荡起一阵划桨般的声音,他回过头,看到了一位立于孤舟中白发苍苍的老者, 那老者划着船打河上路过,轻飘飘地道了一句,“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到忘川河边闲逛,这河可是吃人的,前几月刚吃了一个黑无常,连骨头渣都不带剩的,魂飞魄散咯!”
她从他怀中脱出,拾起脚边的石头朝河中那老者狠狠掷了出去。
“要你管!”
而后便拉着他的手气冲冲地走了。
他回过头,看到忘川河那绿油油的水里,又倒映出了那个身影,“他”转身回眸一笑,邪魅得紧。
他咬了咬牙,用力地甩过头,再不看那忘川一眼了。
回到无常府,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锁在了房中。
他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他无处可去,便执了笤帚一下一下地扫着院子。
她房间那处的窗子没关严实,漏了个缝,他转着圈地在院子里四处打扫,没逢路过她窗前这处,都要偷瞄上几眼。
他看到她原是坐在床头抱着膝盖哭了一阵,后来大抵是哭累了,便歪着头靠在床头睡着了。
他想进去给她披件什么,可衣服都脱下来了,愣是打不开那门,想要爬窗子,却刚把一只脚贴上窗子,屋子里那头的她忽然翻了个身,往后一仰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她到底是醒了没,竟还知道自己扯了被子来盖住了。
他不敢再有所打扰,把手里脱下来的衣服盖在了自己身上,在窗边下面一坐便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一身衣服穿戴整齐了,看样子似乎是要外出。
她看见他的目光,便淡淡地对他道了句,“我要去凡间勾魂,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没点着头说好,只抬起那双无辜又无助的双眸,极可怜地央求道,“我可以去么?”
她顿住了,少顷,才动了动顿在袖口的手,接着之前的动作整理了一下,“那就走吧!”
她答应了!
他心里高兴的紧,穿上了她准备的一身黑衣,默默地跟在了她身后。
凡间还是之前的模样,只不过在他眼中,比之前多了些飘着的模糊的影子。
是魂魄。
无常的工作便是这些,用银光锁链将那些游荡的鬼魂一一勾住,引渡到地府。
他为她背着装鬼魂的袋子,一点也不嫌累。对于他来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能看见她的身影,便好过一切了。
最后收的是个小鬼,是个早夭的可怜命。
他听见她叹了一口气。似是怜惜。
他扯了不知何时捡来的帕子,为她擦了擦额间的汗。
她好笑地看着他,无语道,“都是鬼了,哪来的汗水!”
她怜惜这小鬼,便没有将他放入勾魂袋子里,本想将他抱在怀里,可这孩子不知道害的什么毛病,一到她怀里就又哭又叫的,只有在窝他怀里,才安生那么一小会。
无法,只能让他将小鬼一路抱着回了地府。
无常勾回来的鬼魂,没做过恶的直接拉去投胎,少作恶的投畜生道,大奸大恶之徒拉到十八层地狱过一遍,没散的就拉去畜生道,散了的就散了。
那小鬼初来人世,自是没罪孽在身的,带他去轮回门的时候,还依依不舍地揪着他的衣服。
她又笑了,“这孩子莫不是把你当娘了,你瞧!”
他一低头,果然看到那孩子把他的手指当成了什么东西在吮吸着。
她在一旁笑出了声。
他红着脸低头,虽觉羞赧,心底却因她的笑音而格外开心。
刚把小鬼送入轮回门,他就忽觉头中一阵眩晕,她的笑颜也在他眼里渐渐模糊起来,脚底一软,他只闻她口中的一声惊呼便栽倒在地!
“那林中有一树精,名唤绿株,也算是我的一个朋友。绿株未化形时曾在那山中遇到过一位少年郎,翩翩公子,风华正茂,绿株动了凡心。那少年郎是匿在这山中苦读的书生,一心只向往着金榜题名功成名就,对绿株丫头的好,也带着抹半推半就的疏离冷漠。少年郎也没想到绿株一个天真烂漫的丫头竟是山间精怪,还当她是什么山下农户的女儿,跑到山间来玩的。后来绿株不小心在少年郎面前露了马脚,吓得他连滚带爬地跑下了山。”
吴子道抚着花白胡须叹口气接着道,“绿株伤心的紧,跑到我这里来求助,我本怜惜她,便去山下走了这一趟。然而我所准备的劝解说辞全然没有用上,在那山下一打听,才知那少年郎疯癫跑下山的那日,失足跌进了湖里,给人捞上来的时候皮肉都泡得肿胀了。”
吴子道停下来,抿了一口茶,抬眸的时候在墨锦眼中同样看到了一抹惋惜。
“绿株知晓了以后,天天来我这里哭闹,总之也是被她扰得有点头疼了,实则也非常怜悯于她,便着手替那少年郎招了魂。可不知为何,我明明感觉到那少年郎就在地府之中,未曾消散也未曾去投胎,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的魂魄给招过来。似乎是有一种不知名的力量在与我较着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