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子道抬头看向墨锦,“我知此番墨公子会去地府,如若方便,可否替我瞧一瞧那少年郎可是出了什么状况,如今绿株也不求能将他招魂过来了,只需知道他投胎到何处便可。绿株说愿意等他,即便是下一世。”
“倒是个痴情之人。”墨锦听闻绿株之事也是唏嘘不已。
时雨也跟着感慨,“世上多情的人如此之多,那人间一定很美好吧!”
墨锦摇头,用一种极可悲的目光看着时雨,道,“你可知,世上还有恨这一说么?”
“什么是恨?”
墨锦看了看林子里深不见底的浓雾,道,“民间有一句话,叫‘爱之深,恨之切’。”
☆、黑白无常(五)
“哥哥, 我叫绿株,你叫什么啊?”
“鄙人贫贱书生一个, 姓名不足挂齿。”
“哥哥, 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可以嫁给你么?”
“鄙人孤身一身漂泊惯了,不敢拖累姑娘。况且, 我一心投于读书事, 无暇及此。”
“哥哥……”
他揉的剧痛的头坐起来,朝四周看了一圈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是身处地府里了!哦, 对了,他是被一个白衣姑娘带过来的, 那姑娘唤他……
“黑哥, 你醒啦!”
她眼里闪着期冀地扑到他怀里, 却觉他身上一僵。抬眸看去,那眼底却不是她熟悉的神色,而是一种带着疏离的陌生感。
“我……”他本欲开口告知她自己的姓名, 却在她眸中刚添失落的那一刻而闭上了嘴……即便他忆起了从前的一切,端起了二十多年来所学的礼义廉耻, 却也忘不掉那些糊涂日子里心上心下只为她一人而动情的悸动!
之前的他是水鬼,失了生前的记忆,也忘了那满身一板一眼的书生气。被她带到地府的这些日子里, 她是唯一肯对他好的人。即便那抹好感是建立在一个已逝之人留在他身上的影子上……
从前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也不该就说他笨的一无所知,她眼中的流光,喊黑哥时的语气, 以及偶尔莫名爆发出来的脾气他都感觉的到,只不过,大智若愚,就是不想明白罢了。
浑浑噩噩一点,有时候倒比明明白白的要好过一点。
但如今……
经历了昨日那不知何缘由的一场昏迷,他被梦里那个稚嫩的声音给唤醒过来。
他是个书生,于林中避世读书之时偶遇一山间精怪,吓得半死,逃离山上溜至村口,慌张中失足掉进湖中,成了水鬼。
他都想起来了,脑子也不像之前那般浑噩,凡做事当先过脑,被那些所谓的规律洗礼过一番才束手束脚地动作。
像之前那般说抱她便抱了,说睡得一个屋子便睡了那样,倒着实是挺浑浑噩噩的,那家的小子这么没规矩,定会被人唤作风流的,重则便是浪荡。
他好像记起了她曾说过自己是地府的白无常,便顿了顿唤她道,“白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就是鬼,也该守规矩些!”
她抱着他的动作一僵,随后垂着眸慢慢磨蹭着离开了他那处,几步走到桌子跟前,喝酒似的执了杯茶水豪爽地一饮而尽。
“怎么,想起来了?”
他点头,承认的竟有些为难,就一个字而已,他也不知怎的话到了嘴边偏偏自己就犹豫了起来。
但到底,还是开了口,只一个音,“嗯!”
她又倒了杯茶,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本欲再次一饮而尽而又不知为何中途停了那么一下,来不及流回杯子的茶水顺着她嘴边流到了脖颈,最后被棉麻的衣料吸收,洇湿了一小块水迹。
“轮回的路你该知道的,想走便走吧!”
他再抬头,屋内便只剩下他一个人了,门被风吹的吱呀一声关上了,门外渐渐远去的身影也被挡了个严实。
他好几日没在无常府见过她了,不知她去了哪里,总之是没回来。
地府大的很,他只识得去轮回门的路,但是他没有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等的是什么,却总是迈不出这一步。
一旦动了离去的念头,脑子里就忍不住想起她扑进自己怀里喊黑哥的画面,若是对自己再狠心一点,便满脑子都是那夜她缩在他怀里的画面,耳边,尽是她一声一声的“黑哥”。
这一日,他终于定下了离去的念头,手边刚摸到门板,门口便立了个身影。
“黑……嘿!”
她嘴角挂着半抹笑,像是吃什么卡住了一般,那表情诡异极了。
“要走了么?”
“嗯。”
“道个别吧,我带了酒!”
“好。”
那夜两个人都伶仃大醉地歪倒在门前。
说好的告别,却谁也没开口说一句话。
迷迷糊糊中,他便只记得,那夜的风吹的挺久的,风声总在耳边漱漱的响。
第二日他从地上爬起来,无常府里却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若不是那满地的空坛子,他真以为昨夜就是场梦。
虽说记忆里记着的,昨夜谁也没有说话,但他这脑子里,不知为何总是多了个声音。
“我就是把你当成了黑无常的替身,我喜欢他,可是他死了,死在那绿油油的忘川河里,魂飞魄散了,连渣都没剩下!那日在凡间见了你,就觉得你的眉眼和他很像,于是就带了你回来。我不善良,我是勾人魂魄的无常,是凡人口中的恶鬼,对你好,就是因为你像他。你可别觉得我好心。那日你晕倒,是因为有人在凡间施了招魂术,我没放你回去,你别怪我!投胎的时候直接去就行,我和他们说好了,给你投的好人家,就当这几日你陪我的报酬吧!那么,再见……”
他浑浑噩噩的不知这话是她什么时候说过的,只清晰地记得这内容了。
一只脚刚迈上门槛,脑子里忽的又想起来一句,她说,“你不苟言笑的样子,简直更像他了!可我还是喜欢你之前笨笨的模样……”
他脚步一顿,心口突然一阵抽痛,脑子里尽是之前的画面,阻拦着他继续朝前走。
“请问,这里可是无常居住的地方?”
不知何时来了人,他抬头,入眼只见一片墨黑,再往上看,来人的脸简直精致得不像个凡人。
见他点头,墨锦淡笑着道,“我来这里找无常大人,有一事相求,请问你……”
他眸光一闪,随后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抢着沉声道,“我是这里的黑无常!”
墨锦脸上笑意更深,“那正好!”
他摇头,低垂的眸中掩饰了一瞬的慌张,“白大人不在府上,我是新提上来的黑无常,不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墨锦笑意不改,心下却已明了面前这少年撒了谎。
“那个黑无常,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差点掉到忘川去了!”
他抬头往墨锦身后看去,是一身花花绿绿的判官。
墨锦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打了一个转,所以,这少年究竟隐瞒了什么呢?
“生死簿我已经找全了,怕你惦记,所以来知会一声,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来关心你的么。哦!对了,你今日怎么没穿的一身黑啊,你这身衣服穿的,倒像个书生了。”
判官一来就极自来熟地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从他身侧走过坐到院子里的桌椅上了。他只得朝墨锦点点头,把他一同迎了进去。
墨锦倒也没推脱,淡笑着走了过去,落坐在判官身旁。
判官后知后觉地才看到了墨锦,“你是……”
“我是打凡间过来,求无常大人帮忙的。”
他低头揪着身上的淡青色袍子,听见墨锦这么说才接了句话,“判官也是地府顶有名的一位大人,你有什么事找他也是可以的。”
墨锦对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而后目光转向判官,说明了来意。
他见此状才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袍子上给他揪得起了一撮褶皱。
他执了桌上的茶壶道了句添茶便匆匆走进屋子里去了。
关上门的时候才发现衣襟的后半部分已经给冷汗打湿了,刚才墨锦问的时候,他不知怎的就头脑一热应了去,此时才觉自己犯了个多大的错。
他刚才……明明说好要离开的,此时,却又不知不觉间多了丝羁绊。
添好了茶端着出去,院内两人畅谈正欢。
他拢着衣袖坐在一旁听着,全然不想想起自己即将要离开的事实。
“所以,直接将孩子们送入轮回门便好了吧!”
判官一边抿着茶一边点头,“那恶毒女人我好像听见过,应该是被送去十八层地狱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墨锦笑着将目光转向他那,却是对判官说着话的,“我还有一事相求,凡间有一痴情小友,是个名唤绿株的树妖。恋上了个凡人,却阴差阳错地露了原型将那人吓死了,她心有愧疚,不知该做何补救。”
判官大笑着摇头,“这种事说是罪孽也是罪孽,说是无过也是无过,全看那凡人怎么看,那凡人若是没有太多的恨意,小妖也背不了多少罪孽,顶多下一世吃一点苦头,算不得大事,不用担心。”
墨锦笑着摇头,“那小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遭报应,只是一心心疼那个凡人,愧疚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