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痴了。
目光如同飞蛾扑火,夸父追日般停留在他脸上,久久不肯撤去。
明知高远难及,仍旧痴愿此刻,一眼万年。
只可惜再真实的梦境也终有惊醒的一刻。
待她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挣开怀抱,这才发现白家公子早已被雨淋湿了半身,自己身上倒是渐渐干了下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让他抢了先:“跟我回家,可好?”
苏云落只知道自己顿了许久,才微微颌首,接着脚下就失了重心,被他拦腰抱在怀中一跃跳上马背。白夜握着她两手合围自己腰间,回头一句:“抱紧点。”便御马绝尘而去。
那一日,水城的桃花的确落了许多,城墙内外都染上了娇嫩的淡粉,让人无缘无故地醉了心。
只是出了城他就松了缰绳,任由高大精瘦四蹄健壮的白马悠闲地走着,时而低头食草,时而甩尾喝水,马上人也从不催。
途经美景,男子总喜欢伸出自己修长葱白的手指将风景带入她眼中,地头细语,扬唇浅笑。
进了隔壁杭城之后路人纷纷驻足,不无鄙视地打量着马上那一对男女,男子恍若天人,女子貌丑似鬼。
偏偏一幅鸳鸯戏水你浓我浓的景象,惹得不少马车中的大户小姐恨得咬起了方巾。
一池绿水,碧波白纹,潭中鸭鹅鸥潞,三三两两畅游着,丑陋的家鸭也昂起脖子悠然自得。仿佛生命,无论贵贱,都被青山绿水染上了清高淡雅。
就连那个及其丑陋的女子,在男子双臂中面红耳赤的摸样,也能被品出一番风味。
"饿吗?"
白衣男子偏头轻声问了句,墨黑长发由侧肩倾泻而下,铺在胸前白衣上,俊脸半遮,更显柔和万分。湖中几只鹅,竟惊得忘了游动…
"公…公子不急着赶路么?"早在见到他的时候苏云落就染上了无可救药的口吃和心病。那人的一颦一蹙都险些让她心跳停滞。
"为何要急着赶路?"
"…嗯,如此就能追上公子友人?"
"在下的友人,就这么让云落记挂?"
心中一怔,脸色煞白,一双白袖将她护得紧,难以回头,却也能从语气中听出那人眉头微蹙。"没有没有…"她慌忙摆手,挣扎着想转身解释什么,却被他箍得更紧。
"别动,当心落马。"
"可是我…"
"我知道,你没有。"
她清淡的眉毛扬起,双眼圆瞪,仿佛这一刻所有的温存柔情,下一刻都可能随流水东去,难寻其踪。
"前方楼里有城中最好吃桂花酒酿小汤圆,素闻云落喜甜,我去买?"
苏云落刚想说怎么好意思让公子去买,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咕噜,害得她原本吓白的脸又羞红了。
他脸上的笑意更掩不住,将马牵到一颗榕树下,缰绳交到她手中:“等我。”
白夜前脚刚走,就见迎面走路来一个青衣老道模样的人,手中拂尘飘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吓得刚打算出来说话的少女魂魄又躲回了树后面。
那道人拿着罗盘对她博算了两下,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姑娘,老道今日多事一次,近日可是曾与一黑一白两位男子打过交道?”
苏云落心下一怔,往后稍退了半寸:“道长怎知?”
那老道放下罗盘,满脸严肃地对她说:“无论你做什么,千万别跟他们走。那是黑白无常啊!”
他话音刚落,就一掌狠狠地拍在了马屁股上,烈马嘶鸣一声直冲出去,好在她及时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才不致坠马。
只听耳边风声呼啸而过,随后就觉得肩膀没由来地一沉,熟悉的少女鬼魂又开始在她耳边嘀咕:“喂,你是不是傻?随便一个人说的话你就信了?”
“我…”苏云落此时缩在马背上,那鬼魂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被疾风吹得像旗子一样在空中飞舞。
苏云落又如何不知道,哪有黑白无常闲着逛青楼,要取人性命还跟她周旋数月,又是雕簪又是治病的…只是那老道怎么会知道公子有一黑一白两位呢?毕竟那位黑公子连她也没见过几面。
“快回去!好不容易白公子肯带你回家!他们要真是黑白无常,也该先对我负责吧喂?把人扔到个破时空就不管了是怎么回事?”
苏云落面露难色,夹紧马肚,小声道:“可是…我不会骑马…”
也不知马奔出多远,天竟然黑了。
第6章
不仅天黑了,四周还阴风呼啸。
待到马儿的脚步稍稍慢下来,苏云落这才看清四周,似乎已经出了繁华的杭城,来到了一个…莫名其妙荒无人烟的地方。
不远处还有几座伶仃的孤坟,坟头的草都几尺高了,墓碑也歪七扭八看不清名字。
苏云落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却只觉得身后的鬼抓紧了她的衣袖:“啊啊啊,姐姐,我好怕呀…”
一向不爱笑的她都给逗笑了:“你是鬼你怕什么呀?”
女鬼愣了一下,拉了自己身上遮不住肚脐的上衣:“可是…我是战五渣!要是遇到什么青面獠牙鬼,我肯定会扔下你跑路的啊!”
说话间只见不远处出现了点点火光,似乎是个小镇。看得女鬼兴奋了起来:“诶诶,快去那边!我们有救了!”
“战五渣,其实我觉得那边的镇子更诡异。”
“嗯?”女鬼又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被一个千年前的丑女骂了:“你怎么叫我战五渣?!”
苏云落还委屈呢:“刚刚不是才说的,你是战五渣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呢,真的很奇特。”
她以前常得女鬼相伴,没那么孤单,却不敢问她的名字,只因听说鬼都不能将自己的真名相告,免得仇家掘坟倒斗,挫骨扬灰,或者用法器唤他们的名字收鬼。如今女鬼终于肯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心里还偷偷高兴了一下。
“诶!跟你也说不清楚,随便啦!”女鬼已经放弃沟通了,此时更重要的是:“镇子怎么就更诡异了?不然我们直接掉头回去找公子吧!”
“嗯…”苏云落只当她默认了,是真那她当朋友了,温柔地又唤了一边:“那我就叫你五渣咯,你数数这里有几座碑?”
“十三座。”女鬼死前数学最好。
“那个镇子有几家灯火?”
女鬼楞了一下,伸出手指又数了一边:“也是…十三家…这,大概是巧合吧?”
苏云落瞥了她一眼,长期寂寞无聊只能听女鬼讲话的她,几乎记住了五渣平时念叨的所有词句,此时刚好用一句反驳:“你不是说过,‘恐怖片里没有巧合’的吗?”
女鬼打了个寒颤,没想到阅片无数的自己竟然被一个古人教训了。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挺聪明”之后,只得提议:“那你现在立刻调转马头,回去找白公子吧!”
说道白公子,苏云落眼中神色一暗,回头看了看被浓雾笼盖的夜色迷茫,来时的路早已模糊不堪:“你不觉得,其实最奇怪的事,就是像他那样公子,竟然会倾心属意与我?”
她知道他们不是黑白无常,或许…会是比那两位鬼使还要厉害得多的人物?
思绪间一阵诡异的阴风划过,远处点点的十三道火光全部消失,乌云闭月,一切都暗了下来。黑暗中只有不远处的墓碑只见闪现出点点幽绿色的磷火。
她的心一下就沉到了海底。
“…五渣,五渣你还在么?”
幽暗的磷火越来越多,却点亮不了天地间任何一个角落。黑暗让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回答她的只有呼啸的阴风,哪里有奇异少女平日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苏云落不由得抱紧马脖子,下意识的一夹马肚子,正吃着草的白马小腹吃疼,箭一般地冲了出去。
可是磷火和阴风却阴魂不散地环绕在她四周,黑暗中只觉得冰凉的尖锐物体擦着她身体划过,留下了一阵剧痛。紧接着就是一个空灵又让人恐惧的声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响起。
“傻丫头,去那个村庄多好呢,去了的话我还可以用热汤热食骗骗你,让你死之前感受一下温暖。现在嘛…你就只能好好享受被百鬼吞噬,血肉一片一片被撕离白骨的滋味了!”
这个声音,像极了那棵大榕树下告诉她一黑一白的公子是黑白无常的老道…苏云落心里一寒,寻常的鬼使穿不了道袍的,更不可能出现在光天白日下…这老道不是妖就是魔!
鲜血在疾风中化成血珠,落在白马的长尾上,落在身后无边无际的夜风中,片刻之后就传来了让人心惊胆战的,恶鬼咆哮的声音。
不对,早就不止十三个了,越来越多了。
它们有的还有人形,拖着残缺不全的四肢,抱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头颅,有的根本就看不出是什么了,一坨血肉模糊的物体在泥土之上迅速游移着。
苏云落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第一次拿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屁股,然后继续伏在马背上,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相对于恐惧,她胸中更多充斥着愤怒。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样的事?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楼里的姑娘偏偏是她长得最丑,没有人爱没有人在意,被众人嫌弃,被众人打骂,使唤,□□! 她明明就没有做过任何亏心事,为何要被一大群恶鬼追着拍?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