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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心 完结+番外 (七六君)


  她说着又盘上腿,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好似试探一般。看见长恭未置可否的神色,才又腆了脸唤他:“长恭。”
  “何事。”
  “先时放蛇的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错了,便翻篇了吧。”
  连笙语带歉疚,长恭一顿,抬起头来,见她双手合十搁在颌下,一双杏眼弯弯地含着笑,倏忽眨了一眨,又只觉这姑娘哪怕如何造作,也叫人生不出厌来。他遂而别过脸:“今儿个怎的想起来这事了。”
  “自是我要傍着你出门,靠山投诚,便也该当道个歉的。”连笙笑笑,竟也坦荡,“何况年都过了,哪有一张冷脸从年尾再冷到年头的道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讨好似地搓了搓手。
  长恭的余光将她收在眼里,沉默片刻,才垂下眼说了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哎——”连笙欢天喜地地应下,而后才又端正了身子,伸手揭开车上的布帘,探头看去。
  今日初一,连笙倒也换了身新衣裳,只是兴许为着躲进座厢里头方便,一身的新衣裳却是一身男装。她挽了长发,松垮垮地束在脑后,正兴冲冲掀了帘子与那外头的热闹市集相呼应,每每抬手招一招,发冠便哆哆嗦嗦地晃一晃。长恭有些看不过去,不自觉地出声喊她:“连笙,过来。”
  连笙面有不解地回过头:“做什么?”
  身子却不动。
  长恭见她并不起身,料知她是不会这样听话的,便也不再多喊,径直就低了低头,坐去她的旁边。
  连笙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头顶上的发髻一松,满头乌黑顺着她的肩头滑落,轻轻扫过她执了帘角的手,覆在她的膝上。“长……”
  “别动。”
  长恭拢了拢她散落的青丝,并在手上,开始为她束发。
  连笙顿时只觉脸烧极了。他的指尖划过鬓角,将她零落的碎发挽起,合上,而后仔仔细细,一下下地梳着,连笙便从头到脚,从后颈麻到了天灵盖。
  她一动也不敢动地正襟危坐,感到发丝在他的指间划过,马车行在石板路上时而颠簸,长恭绾了她的长发抵在头顶,半边手掌就贴在她的额上,掌心没有多余的温度,却教人像是受了烙铁一般。她诚如待嫁新娘那样紧张而不安地坐着,紧张而不安,却也欢喜而期待。
  直到长恭结了绳,松开手,轻轻一句:“好了。”她才通红了脸回过神来:“多谢。”
  长恭又回先时的座上坐着去了,连笙却是再也不复方才的热闹劲儿,她假意借了逛市集的名由将脸搁在窗前直灌冷风,一路吹着直到马车行抵兆将军府,才觉面上的烧红消退了些。长恭一声“走吧”,她便极老实地将头一点,随他踏下车去。
  不及巳时三刻,兆将军府前往来的宾客便已然络绎不绝了,见是卫将军府的马车到,赶紧有人上前来牵马放脚凳。连笙跟在长恭身侧,见他吩咐下人将贺礼抬下,回首便听见一声:“卫少将军——”
  “忠卿兄。”
  长恭回过身去,身后一位着了墨色衣袍搭着赤朱袄褂的公子,正抱了拳作回礼状,身形不算魁梧高大,但举手投足老成持重,颇有些长兄风范。见是独独长恭一人,并未跟着卫大将军,才又淡然一笑打趣道:“许久不见,听闻你已官至四品,下次再会,只怕该向你行礼才是了。”
  “忠卿兄说笑了。”长恭略一低头拱了拱手道,“长恭不过一介武夫,哪里可比忠卿兄,兆将军府长子,世袭的爵位傍身,若要赶上,只怕百八十年也已过了。”
  “百八十年?你也太过妄自菲薄了些。”兆忠卿端着手笑道,“家父方才不过五十,还长着卫大将军几岁,你自当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借忠卿兄吉言。”
  长恭将头一点,客套般应过一声,而后就见兆忠卿倏忽又凑近了来,悄声问他:“不过许久不见,我还有一事相问。”
  “忠卿兄请讲。”
  “不知无双小姐……近来可好?”兆忠卿说时笑了笑,些许腼腆面上又带了些许的关切,问说,“听闻数日以前曾在将军府上受了惊吓,而今可已大好了?”
  连笙登时只觉一愣,这位兆将军府长公子兆忠卿……
  她抬起眼来上下认真打量了兆忠卿一番,见他眉目稳重,举止风雅,谈笑自若,倒也并非是何登徒浪子之相,于是私心里又不由地悦悦然高兴起来,即便长恭闻言侧头瞥了她一眼,也不觉有什么不妥之处。本也是她放的蛇,瞥就瞥吧。连笙受过他这一瞥后,才又听得长恭说起:“已然大好了。”
  “那便好,那便好。”兆忠卿说着又正回身子抬手引了引,“家父已在堂上了,长恭贤弟里头请吧。”
  于是长恭一拱手,行了个礼,便领着连笙往府里去了。
  才一作别兆忠卿,连兆将军府的门也尚未踏进,连笙就按捺不住好奇地探问:“这位忠卿兄,和你府上那个堂妹,是何关系?”
  长恭闻言瞟了她一眼,淡淡一句:“没有关系。”
  “那他刻意绕着弯子打听卫无双,莫不是喜欢人家?”
  连笙直言不讳,也不管自己现下身在何处,兆将军府门前人来人往,长恭便也只得低声结了她的话:“许是吧。兆家卫家同为将门,我与忠卿兄过去时有交道,无双往来府上,一来二去便也认得,纵有好感也是常事,你又管他做什么。”
  若说是旁的哪家小姐,那自然是没什么,只是卫无双嘛……连笙毫不遮掩地面上浮笑,这位兆家公子,家世样貌皆是不差,与卫无双怎么看去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美得很,美得很。她遂而又同食了蜜般喜滋滋地回道:“不做什么,只觉甚好。”
  长恭别了她一眼,便也不再作声。
  连笙一门心思挂在兆忠卿与卫无双上,埋着头就随长恭入了兆将军府。然而甫一进门抬起头来,她便感到眼下一晃。
  


第16章 卷四 新岁(贰)
  入得兆将军府,连笙才恍然觉出这里的气派。
  同是将军府,卫将军府上常年净是平实的素色,唯有满府樟树郁郁葱葱做些点缀,方才不失一点生气,然而兆将军府,满目皆作朱红,宽庭大院,正中抬首便是镀了金边的门楣,屋宇高大,比之卫家,反倒此处还更像是敕造的府邸。
  连笙一面暗自惊叹,一面紧跟了长恭往堂上走,四下张望着一直入到堂上,她才收了四顾的目光看向前方。
  前方堂上坐着的几位显要里,左首一位妇人,一身的雍容华贵,正在饮茶,右首两位身着正服的大人,侧着头似在相谈什么,左右正中坐了一位长者,观其坐姿便知定是军旅中人,只是连笙抬头看时,却见他一张脸上蒙了半副黄金面具,生生遮去了半边面孔。见到长恭与连笙走上前来,他沙哑着嗓子将头略略一抬:“贤侄来了。”
  “卫长恭见过兆将军。”长恭应声站定,躬身行礼,连笙赶紧也一并跟着拜下,而后又见他直了直身子转个方向:“下官见过右相大人,左相大人,萧夫人。”
  “贤侄不必多礼。”兆惠将军声音嘶哑,倒像是沙石粗砺在喉尖上磨过一样。
  连笙随同长恭直起了身子,听他在跟前说些寒暄的客套话,便就充作随从老实巴交地垂了手立着。
  这位兆惠将军,虽说是与卫大将军同列三公的一品大将,但却不比卫大将军威严,言谈里话不多,也无甚大道理,言简意赅的几句,话音低沉兼着阴冷,倒让连笙颇觉得有些阴鸷。她时不时抬头瞄上一眼,回回见到兆惠将军微垂着眸子不苟言笑,藏在半脸面具之后的那张面孔,更陡然添了些森森然的意味。
  长恭递了礼,又敬些“人方中午五十日艾,天予上寿八千为春”云云的寿词,眼看兆惠将军渐而无话只点了点头,遂也识趣地提了告辞,退出堂去。
  转过两个弯行到宴厅坐下,甫一落座,连笙便忙不迭地将心下疑问尽数倒出来。她问:“那位兆惠将军,为何要拿面具遮着脸?”
  长恭便侧了侧身答说:“那是御赐的半脸金面具。传言兆惠将军原本相貌可怖,幼时受了热油,便留下半张脸上净是模糊焦疤,因着着实太过狰狞,皇上便赐下这半张黄金面具,既显体恤臣子之心,又彰兆惠将军之荣宠。”
  连笙大悟,又问:“那他为何安个妇人在堂上,我见你礼遇有加,可是他的夫人?”
  长恭遂又答道:“不是。那位萧夫人,本名兆冉,乃是兆惠将军胞妹,早年嫁与河间巡抚萧应文,生女萧氏,萧氏册封太子妃,便称兆冉作萧夫人。萧夫人虽为女眷,但贵在有女为妃,身尊位重,长兄寿诞坐于堂上,便也应当。”
  连笙一声恍然,而后再问:“那方才那二位大人……”
  话音未落,长恭便瞥了她一眼,觉她有些多话,可盯了一瞬,却也还是照实答她:“左右二相,右相裴昭林,左相秦汝阳。”
  只这一回,长恭话毕,却见连笙突然就皱了皱眉:“秦汝阳?秦大人。”
  “如何?”
  “当日贺府作鬼,贺仲龄失了疯以前,口中念念的,岂非正是秦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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