憋不住的一声“噗”,黎婶也笑了。
这下,无双小姐的脸便也垮得连笙一般臭了。她怒气冲冲地怒目圆睁道:“我爹乃是大将军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我乃大将军嫡亲的侄女儿,哪怕你是长恭哥哥大顶轿子请来的客人,也不敢这样编排我!”
“噢——原是个堂小姐,失敬失敬。”连笙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问,“不知小姐今日前来府上,所为何事呐?”
眼见连笙一副见风使舵的趋炎附势样儿,卫无双一时又觉心里痛快,便扬了扬唇角:“自然是做了点心,来找长恭哥哥。”
话音刚落,“咔嗒”一声,连笙便觉心里头有一根梁子算是结结实实地架上了。
“小姐的点心,不知连笙能否看看。”
哪想卫无双还未答话,身旁的小棠便先白了连笙一眼:“你看什么,我们小姐亲自给少将军备的点心,你看?配么……”
这小棠这般的口无遮拦,若要搁在素日里,连笙早就翻脸了,然而今儿个却是出了奇的,她竟也不恼,仍旧笑眯眯的模样,腆着笑脸道:“其实吧,我原也不是想看小姐点心,只不过眼瞅着这只盒子漂亮精致,我一个丫头,穷苦出身,哪里见过这样好看的食盒,便想央着小姐细瞧一瞧,小姐若是介怀,哪怕让我凑近些去观赏一番也是好的。”
连笙几乎是带着谄笑地说话,黎婶一听便皱了眉,想她几时成了这副做派,可偏偏这些话,钻进卫无双的耳朵里,却是受用极了。她“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微微一笑道:“这么回事呀……那就让你看看吧。小棠?”
她别开手,将食盒递去小棠手上,小棠应一声,仔仔细细地接过,这才颇有些趾高气昂地走至连笙跟前,提了提食盒:“喏,看吧,可不许摸。”
“哎。”连笙答下一声,便还真就弯腰低头看去。
小棠不禁回过头,与那无双小姐一同“噗哧”一笑。
待到连笙看罢直起了身子,她才垂下手:“可看完了?”
“看完了。”连笙依旧笑眯眯道,“真好看。”
“既然看完了那便走吧小棠,”一声细飘飘的嗓子,卫无双捋了捋手中的绢帕,“耗了这么大半会儿功夫,且叫长恭哥哥好等了。”
“是,小姐。”小棠的脑袋瓜子一点,便紧随了卫无双朝长恭的院子行去。
直到离开,她二人也未曾再看连笙一眼。
一眼也无,自然便也看不到连笙嘴角得意洋洋的浅笑。
待她二人走得远了,黎婶才忙不迭地凑过来,问她:“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连笙一歪脑袋,神神秘秘地笑说:“也没什么,就是黎婶,方才我本是藏了一条小蛇在袖子里,预备等你与我说书时吓一吓你的。”
“然后呢?”
“然后,”连笙两手一摊,“蛇没啦。”
黎婶正有些不着头绪,便见连笙兴冲冲地弯了腰将头一点:“黎婶,今日的故事就先欠着,改日再来找你要,我且要赶着看戏去了。”
话毕,也不等黎婶答她,撒腿便往无双小姐离开的方向奔去。
“连笙,连……”连笙一溜烟就跑得没了踪影,黎婶遂才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这个小姑娘。
小姑娘向着长恭的院子一路小跑,“噌噌”便避开旁人耳目翻了墙进去。她蹑手蹑脚地蹲到窗子底下,果不其然便听见了卫无双的声音。
“长恭哥哥,”娇滴滴的嗓子甜得连笙都快齁了,“我听爹爹说,今年年节乃是由你操办,偌大一座将军府,又有那样多远近宗亲,长恭哥哥着实受累了。”
“还好。”长恭一向无甚情绪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坐在案前。
“猜便知道你会这样说,”卫无双又笑,“年节诸事繁杂,哪有不累的,我寻思着今日来看看你,便做了几样点心与你解乏,也不知长恭哥哥可还喜欢。”
“嗯,多谢。”长恭似乎头也未抬。
卫无双一时便又有些嗔怪:“你也不起个身来看看。”
“无双,我尚有几封军中急函要看,不然……”
“吃过再看嘛。”
撒娇的嗓门儿酥得连笙一把老骨头颤巍巍地一晃。片刻沉默过后,她还是听见了毫笔放下的声音,继而有椅子被挪开,长恭起身了。连笙赶紧从窗下冒出半个脑袋,借着窗户未曾合严的一丝缝隙,看见长恭走向厅中的一张小圆桌。
卫无双带着小棠正在桌旁候着,方才宝贝一般提着的食盒就放在圆桌上。
眼见长恭走至桌边坐下,卫无双便也喜笑颜开地坐到他跟前。
“长恭哥哥,这里统共装了四样点心,我一样一样开与你看。”说着,卫无双又伸手去揭那食盒,“这一样,名唤‘岁岁平安’。长恭哥哥征战沙场出生入死,刀枪无眼,祈望你岁岁平安,吉人多福。”
长恭点点头:“多谢。”
“这一样,名唤‘朝朝富贵’。我爹爹说,他日长恭哥哥接掌卫家军,自是光耀门庭,富贵荣宠无可限量,我便提前祝你功成名就,富贵无双。”
长恭没有作声。
卫无双放下这一盘小点,又喜滋滋地去揭下一层,然而这层食盒甫一移开,她却登时“啊——”地一声尖叫。
食盒里一条小花蛇,脑袋一冒,“噌”地便绕上了卫无双的手臂。卫无双尖叫着想要甩开,抡圆了手臂四下乱舞,然而她越是想甩,那小花蛇便缠得越紧,且还不解风情的,“嘶嘶”地吐着信子爬得更高了。
眼看就要往她的脖子上蹿,卫无双立时便被吓得昏死过去。
“小姐!小姐!”小棠亦是吓得魂飞魄散,可那蛇在小姐手上绕着,她又不敢上前去捉,急得直喊直跳脚。
连笙就躲在窗子外头,盯着这一出好戏,乐得几欲坐地大笑。
“咯咯咯咯……”笑意冲得她双肩发抖,可是下一瞬,她的笑容却又“唰”地一下僵到了脸上。
只见长恭飞速拔出壁上长剑,将那小花蛇一挑劈作了两段,而后长剑一放,竟俯下身子抱起了卫无双。
抱,抱上了……连笙瞠目结舌,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
“去请白先生到客房。”
一声令下,听出来是对小棠说的,而后他便抱起卫无双往门外走。
连笙目瞪口呆怔怔地无法动弹,就连长恭抱着卫无双迈出门来也忘了要躲上一躲。而他前脚才出房门,后脚便斜向连笙处瞥了一眼,带着些许的不悦。
连笙就那么哑然看着他们三人出了院子,半晌回过神来后,才顿时提了两脚一跺,气坏了!
第14章 卷三 入府(肆)
离年节尚还有个几日,卫无双却在将军府待客的别院里住下了,就住在连笙屋子的斜对门。
“不过就是受了点惊吓罢了,一条小花蛇,又没伤着她分毫,矫情……”
连笙坐在屋顶上,一面拄着脑袋,一面看底下往来如梭的下人们,络绎不绝地往卫无双的房里送东西。
卫无双被吓得昏死过去,连白先生都说无妨了,偏她醒后仍说自己心悸,慌得厉害,长恭权衡左右,便让她暂且留在别院里好生养着,待到除夕夜宗亲们过府团年,再由她父亲接她回去。于是这两日,别院的门槛都要被卫无双家中的下人们给踏平了。
长恭显然知道那蛇定是连笙放的,一连几日也不与她说话,连笙自是闷闷不乐,偏得卫无双还要巴巴地来惹她。绸缎绫罗织花袄,一日三两身地变着法儿往身上加,丫鬟小厮老妈子,有事无事便尖着嗓子使唤。再观连笙,一年到头两件粗布衣,身旁一个粗使丫头也无,任谁看去都只觉她相形见绌。
本就存着芥蒂的小心眼儿,如此一来,便更成了水火之势。
从当日长恭抱上卫无双回房时便发起的脾气,一直憋着,憋到大年夜,连笙坐在席上的角落里,气鼓鼓地看着主桌上,卫无双就挨在长恭一侧,殷勤地给他布菜。一腔无名怒火发不出来,连笙气得筷子“啪”地一放,招呼也不打一声便走了。
外头冰天雪地,她深吸一口凛冽寒风,呼出浊气伴着白雾,才觉满心的憋闷稍稍舒坦了些。跟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遇见一棵樟树,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
树上可以窥见半座永安城的夜景,子夜将至,城里四处皆是红彤彤的,远远的齐皇宫中放着接连不绝的焰火,半空上飘来若有若无的钟鼓丝竹之声,近处似有孩童嬉笑吵闹,到处一派喜气洋洋,连笙形单影只,一时又觉心头有些空落落的。
她百无聊赖,一脚踹到身前的树枝上,枝头积雪立时扑簌簌地往下落,她被打得满头满脸白花花的一片,边掸边不住地打喷嚏。
“上面的景致好吗?”
忽然一个声音在树下问。
连笙低头看去,却是那位青色眸子的少年,卫长青。他也不知何时离了席,独自一人推着轮椅就停在树下。连笙赶紧跳下树来:“长青公子怎么来了。”
卫长青笑笑:“席上无聊罢了。”
他说着又抬起头来:“你叫连笙是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