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她看的不多,尤其是后半的关键部分,她还没能来得及,就已经因他及时抽去话本而被迫打断。
闻亦默声叹一句,趁着拥司檀起身的间隙,阔袖轻掠,云烟缭绕而过,将剩余的密麻小字默然除去。
直到院中凛风渐归平和,直到暮低夜浓、阖院静谧。说了故事,哄了司檀入睡,闻亦也不多问及。
心怀未完的故事,司檀睡意朦胧间,还在想着天亮之后,怎样才能将剩余的那些故事吞入腹中。闻亦偶尔不在院内,或进宫,或去书房,丘管事时不时还会有府中琐事来烦请。如此来看,她总是有机会去偷偷翻看两眼的,只要小心谨慎一些,闻亦定然发现不了。
如若不甚被他发现,她借口辩解一二,闻亦待她好,不会真的与她生气,也不会怪她。要真的惹他不高兴,最多……最多亲亲他就好了。
怀揣着一番暗暗的计量,司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含着一抹满足的笑意,她箍紧环在闻亦腰间的手臂,恬淡馨香钻鼻,她睫羽微动,熏然阖眸,渐入昏沉。
次日,天色晴好,轻云浮游。冷风和缓之后,雪意随着暖阳的铺洒,化作清然滋润的甘露,和着星点绵白下的泥土,深浸慢融。
雪化过,道上就不滑了。如此天气,正是去常乐谷的好时候。稍作了一番收拾,闻亦便带着司檀,登车离府。
有闻亦陪同,随行仆役自是带的少,算得上车夫,也才三人。无形隐于暗中的,还有魅无,只司檀看不见而已。
能与闻亦一道同游,司檀雀跃翩然,嘴角堆起的笑意远比凌峰皑皑积起的白雪要深许多。一高兴起来,她就不老实,挽着闻亦扭来动去,嘴上更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恨不得将她心中所有的欣喜都拽出来,摊在眼前。或者,大喊出来,让所有人都沾染。
如此,什么未完的故事,什么元溯大将军,早被她抛在一旁。她哪里还会记得睡梦之前的好计划。
闻亦不忍搅了她的兴致,不管说的什么,都认真听着,时不忘应上两句。她说得那些,大多是话本上的故事,精怪鬼神、奇人怪事皆有。许久不曾到过常乐谷,她也会说几句儿时随母亲赏梅时的见闻。这么听她讲述一路,减了舟车困乏不说,还甚觉趣意横生。
常乐谷偏阴,冬季总是比怀安城持久。自初雪降临起,至春光乍暖止,红梅遍染,层层叠叠,大片梅花簇拥,经霜雪而不凋,厉四时而常茂,艳而不夭,傲然无声。
至谷外半里,远远便闻得清淡梅香。馨而浅,香而雅。刚安静下来,梅香一浸入鼻息,司檀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探出身子看一看。
闻亦颇感无奈,可念及她不常外出,难免对外界的事物心存好奇,想想又觉惭愧。恐她受冻,拽着她理好衣衫,将连帽斗篷扎的更紧实,才携她缓步走出。
斗篷蓝底银纹,领口与袖口皆缀有雪色狐皮。鲜洁明亮的颜色,衬的她圆润的脸蛋粉雕玉琢过一般。闻亦锦袍颜色恰与她相称,二人含笑踏在未化的雪地上,宛若九天仙人,说不出的和谐般配。
梅花盛放时,谷内人潮来往不绝。往日一遇好天,车马如龙排列。也不知是否因山前道路泥泞,谷中赏梅人不少,却也都三三两两相伴而行,倒也没到接踵摩肩的地步。
以防司檀好奇乱逛,下车时,闻亦就已经与她约法三章,经梅间小道,亦不忘提醒一句。一不得她与生人攀谈;二不准她私自晃悠;三不许她远离视线。三则约束下来,司檀哀怨不已。可怨归怨,耷拉没多久的唇角,见眼前梅花招枝相迎,瞬间转阴作晴,笑颜重拾。
孩子心性,喜乐来去飞快。闻亦也并非有意坏她兴致,不过是见生人三两成群,怕她不甚被人拐走罢了。
谁叫她心思单一纯然,对人不存一丝防备。要拐走她,委实不需动脑使计。
常乐谷的梅花,入口处稀疏且矮小。越入深谷,梅花树越是粗壮,且浓密。行在万千梅花间,皑皑雪被上留下道道足印。迎着风雪,这成对成串的印记,好比口含蜜饯而走过的漫长岁月。
司檀一手被闻亦紧握,腾出一手,扳过小道旁的红梅,欲折下一枝来。可看到片片不惧寒风的透薄花瓣,又不忍。小心拂去枝头的冰雪,凑近一嗅,低声叹一句道:“好香啊!”
“这成片的红梅,比起你最爱的藤萝,可会逊色?”
转过脸,恰与闻亦似笼一层迷蒙烟黛的笑眼对上。俊秀的眉,挺拔的鼻,映着梅林,好看的,让她忍不住地就想抱抱他。
矜持已无法阻挡这欲念,她不由自主地就挪近抱了。微红着脸,她紧抓着他腰间的一边束带,娇憨甜腻的带着笑意,将脸埋在他胸前。
她说:“花有百样好,可再好看的花,在我看来,都比不过院中的藤萝。”她扬起脸,不知是那簇拥的梅花染红了她的脸,还是被一层覆过一层的羞云闹的。沉浸在闻亦蕴着柔情的眸光里,她言不由己:“因是你着人栽植的藤萝,自是珍贵的无与比拟。”
司檀更像追一句:更是无与比拟的,是他。怕是再多的藤萝,也牵动不起她这样约束不了的情绪波动。
可她到底是没说。
闻亦乐得比眼前漫山的梅花更妖艳绚烂。他捏一把司檀肉嘟嘟的脸蛋,轻笑道:“我原还不知,从你的口中说出的话,竟这样好听。”
“不许笑我!”羞涩赧然,司檀对着他腰间一把狠掐。“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说罢,飞起白眼,就要脱离他的怀抱偷跑掉。
温软离身,闻亦紧握着她的手,不许她远离:“你明明说了,又多,又动听。”
“是你耳朵不好,被风吹坏了。”司檀睨了他一眼,偏过头孩子气般地低声嘟哝着。心虚地不敢看他,司檀硬是挣脱开钳着手腕的五指,小跑着窜了出去。
“当心——”
闻亦还没来得及呼出声,红着脸低头闷跑的司檀,与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只听一声娇软的“哎呦”声,着一身妖娆红衣的女子便往一侧倒了过去。
心中有愧,本还想捞一把,可司檀自顾不暇,失了重,面向雪地里栽过去。她心想:完了,今早刚换的新衣,是闻亦特意准备,要带她出游穿的。这样扑在雪里,八成是不能将常乐谷游一遍就得回府。
可未待她摔出去,恍惚间,一道古怪的风力就将她带了回来,不偏不倚,不轻不重,她又回到了闻亦的怀里。
她倒是忘了,闻亦这样厉害,是不会让他摔着的。看着看着,她抿着嘴甜甜勾起唇角。
“还笑得出来。早知就应任你扎进雪里去。”闻亦嗔怪一句,等她站稳,又倾身为她抖去裙角的冰凉。
司檀笑得更欢:“有你在,哪里舍得我扎进去。”像是木头一样戳进雪中,只想想都觉得惨。
想到“惨”,她这下才记起,方才莽撞横冲,是撞了人的。
她抬起头,见那红衣女子并没摔出去,而是歪靠着一株梅花树。还好。默声叹一句,司檀瑟瑟走上前去,伸出一手,道:“你,还好吗?”
女子不知心绪游向何处,听到司檀含着愧色的问候,稍一愣神,缓缓转眸。
女生的极美,身量纤瘦,匀称柔媚。一双桃花眼,勾得满林梅花都失了颜色。浸着淡淡的粉,如梅跃冰雪的模样,将吹弹可破的两颊渲染。
随风拂过耳边,她软言娇语道:“无碍。”
这样悦耳的声音,泠泠清清中又如飞起的柳絮般温柔。融入梅林,和着冷风,卷如司檀耳边,萦绕潺潺。
她嗓音细柔,自开合的朱唇间徐徐飘出。远在司檀身后的闻亦,眉间蓦地轻搐。深谙眸色浓重幽幽,不急不缓地落在那女子身上……
☆、截然相反
司檀也觉得面前的女子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双至极魅惑的眼睛, 说不出的熟悉。可她努力回想,脑中半点儿印象都没。
许是好看的女子,都是一样的。有些颓然, 司檀这么想着, 也就不再勉强地深度搜索了。
“没、没磕着碰着吗?”像是不忍这样比娇花还水嫩的女子伤着,司檀近前一步, 问得小心谨慎。
“她说无事,便是无事。”冷然清冽的嗓音自缭目梅花间传出, 司檀蓦地脊背发凉, 伸出的一只手, 亦是瞬间僵停在半空。
转过头,果然见风顷棠着一套密纹锦袍,稳步自梅花林中迈出。身后随着几名肃然厉目的侍卫, 腰间悬长刀,彪悍且骇人。
走哪都能碰上,可真够倒霉的!司檀不悦,气呼呼地狠瞪了他一眼, 也不管那女子伤没伤着了,只想躲得离他远些。
红衣女子目光跃过司檀,向她身后看了一眼, 不动声色地,又迅速收回。丹唇嫣然,扯出笑意,摇头说:“真的无事。”
低着头瑟缩后退几步, 司檀紧挨着闻亦停下。知她恐惧,闻亦握起她因落了寒气而冰冰凉凉的一手,轻轻揉搓着,以使她安心。
指腹传来的暖意,轻柔至极的触感,连通四肢百骸,将她所有的不悦都驱走。有闻亦在,她自是不害怕。司檀娇颜昳丽,巧然轻笑之际,眉目弯弯,宛若新月悬枝。一双染着月华般的眼睛,里外都是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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