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疑非疑,司檀一动不动地僵视着闻亦深邃如潭的眼睛。这样浓重的黑,好比深夜山林笼上的雾气,她看不真切,亦辨不清其中思量几何。
《伏世录》上记载:承天生万物,万物合五行。天地交合,汇集阴阳,人兽共存。人藉灵根育,兽自凝气长。兽存由天地,人孕源阴阳。四相轮回,精华所汲谓灵气。而五行万物、山魂精兽,以灵气修大道,通灵化形,是谓妖。
而妖者,化人隐市,观之形无常,貌无异,触怒则生变。赤目主杀伐,食人。苍眼多邪念,饮血。妖以灵根生灵性,吮吸万物得灵气,可莲步瞬移,翻手为云,覆手成雨。
他,可轻易脱离那灰袍鬼怪之手,必是修为长于他之人。他还说自己不是荷仙。既不是仙人,又如此能耐,可是那骇人的妖物所化?
妖?
寒意流窜,司檀惊滞颤抖。迅速抽离去双臂,颇显慌乱地自闻亦怀中退了出来。似是太过不可思议,她退的极快,又笨拙。起身时,不甚踩了裙角,还未来及站起,就又蹲坐在地。
闻亦并不知她心中作何猜测,不忍跌疼了她,惯性倾身往前。只是思及其中缘由,眸中厉色未减。前倾时,不忘追一句:“谁告诉你的?”
好凶。望向面色阴沉的闻亦,额间惊惧凝结,宛若冰刃,刻出道道褶皱。鼻头忽地酸涩难忍,司檀不由红了眼睛。她垂首咬牙忍了不让眼泪落下,迷蒙良久,才微仰起头:“告、告诉什么?”
“元溯。你如何知道的他?”
司檀张了张口,待正视闻亦眼中时隐时现的深沉,向后缩了缩,摇头不作回答。
闻亦心疼,尤其在见司檀怯怯后挪躲避的时候,更是愧悔不已。她胆小,平日音色稍重,就要红眼蓄泪。他自己喜怒瞬变,方才又急于寻得答案,怕是不经意地就会吓了她。如今这样的她,哪里还经得起他这么言辞正厉地逼问?
怔然片刻,他面容渐归柔和。欲拉司檀起身时,连同眼中无多的冷然薄怒也顷刻间荡然无存:“地上凉,快起来。”
一想到自己的猜测,心头惊惧犹在,不知如何自处。司檀停在原地,仰头观望着闻亦。沉入深疑泥潭,凝滞不动。
“七七——”
一声熟悉的轻唤,将呆若木偶的司檀拉回。重拾和润柔暖的闻亦,与往常时并无区别。尤其是在唤她“七七”时,很是轻松地,就能勾起她潜藏于心的期许。
默然良久,她又害怕,又可怜地抖着嗓音说:“你……会、会杀我吗?”妖要杀人,可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闻亦会杀人。
闻亦身子微微僵硬,心头亦是跟着她这轻微细小的声音狠狠一扯。愣神收手过后,他静然片刻,行步在司檀身前,又低了低身子,缓缓道:“说的什么傻话?”
“是我吓到你了?都是我的不是,我认错。你别与我生气,好不好?”
他声线轻柔,好比浮云飘游碧空;面容温和,如同暖风下掀起的轻澜。司檀耳廓将软,抬眸正视他溢满愧悔之色的眼睛,与心头掀起的涟漪化作飓风,愈发不可阻挠的在心间掀动起来。
妖,也会这么好么?
话本上的妖物都是食人的,杀人不眨眼的。可她的闻亦,自始至终,都不曾害过人,亦不见吸取过她的精血。他救过她多次,且对她百般照顾。这样好的闻亦,怕也只有仙人可比了……
不,是仙人都比不得。哪有仙人愿意陪她看话本,给她讲故事。会照顾她,宠爱她。与她一起用膳,陪她倒腾花草,生气了会哄她,高兴了与她一起高兴?
仙人再是厉害,也是及不得他分毫的温柔。
驱散骨内阴寒,拨开心头阴霾,一股暖流破冰而生,翻涌不止。司檀睁着眼睛,两颊粉嫩,携翩翩桃.色,痴愣愣地要将闻亦看通透。
可她眼界不足,只望见眯眼白雾,想要探知的再深,便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有些泄气地叹了口气:妖便妖罢,只要还是她的闻亦,怎么都好。
眉间低垂时,微染暖意,清浅又惹人怜。再抬起头,司檀勾了勾唇角,狠扯出一抹不太自然地笑容。正面炉内明火,衬着她面上的两团蜜桃,素然满足。稍一犹疑,她窃窃伸手搭上闻亦停放半空的掌心。忽然被温热包裹,她梨涡微绽,甜腻随之蔓延。
待她心绪平复如初,乖顺重坐回身旁,闻亦笑问道:“能否与我说一说,你自哪处得知的?可有人刻意相告?”
司檀知晓他问的是元溯将军。可她并不明闻亦缘何非要弄个清楚,也不愿深想。稍稍犹疑,她笑着拽起他的手指,低声回答说:“我常常待在府里,谁能跑来说这些,不过就是听人当故事讲过,再从书上看到几句罢了。”
似是想起什么,她挪近几寸,“是儿时院内的老嬷嬷,她讲的。不过具体说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印象中,好像这位大将军不太好,还很奇怪。”
“奇怪?”闻亦转眸,不惊不乱:“他如何奇怪?”
“你想啊,历代能坐大将军的可都是厉害人物,功过是非被人成篇大论的编撰传颂。可史书上关于他的记载,仅寥寥数字。除了说他反叛主君,引百年动乱之外,其余皆是空白。这样还不奇怪吗?”
一说起,疑云遮去恐惧。她皱巴着脸,时而拧眉,时而咬唇。好似不将其弄个清楚透彻,便是大遗憾。
闻亦诱道:“你还查过史书?”
“查过啊!”司檀频频点头,两眼刚有精光划过,再次黯然。她微吐口气。声音细软:“不过也就几句话,查了也是白查。本还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人,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好可惜!”
“那,老嬷嬷可还讲过其他的?”
“其他的?”司檀费力思索,可记忆太过久远,朦胧似雾,记不真切。她叹气:“我记不得。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位老嬷嬷说他是厉鬼。还说我若不听话,就唤他来将我砍了。”
闻亦无奈轻笑,“那对你来说,岂不很是管用了?”
“嬷嬷尽会唬我,他一点儿也不让我觉得害怕,哪里管用。”司檀撇撇嘴,颇显调皮地蹭在闻亦怀里。觅了个舒坦的位置,她环向他的手臂,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到底发生过什么,好好的大将军,怎么就变成厉鬼了?”
闻亦拥着司檀,眉眼低垂时,面如静湖,波澜不起。待柔光慢移,对上黑漆漆的瞳孔,湖面遇风,沉浮不宁。
他说:“不过一个已故之人,他的故事,于他身故待死当日,已然终止。好的坏的,都是过去,哪里还值得你再用心探寻。人也好,鬼也好,他自有他的去处。”
“你说的是没错,可我……”司檀一顿,欲言又止。
她说不出心内的感觉。事实上,早在嬷嬷拿元溯将军当鬼怪吓唬她之时,她就觉得说不出的古怪。可她自己说不清楚,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隐约看得出,闻亦并不想她知道。
好在还有一册画本。闻亦若不愿意,她不说,自己偷偷地看两眼就好了。看完就将它弃了,闻亦,应是不能发现。
如是想着,趁着闻亦不注意,她悄悄撇了一眼丢在地上的蓝皮话本,点头道:“我听你的,不好奇就是。”
她的乖巧听话,总是让闻亦忽然间地就无所适从。他唇角微颤,颔首于她发间落下一吻。清然馨香划过鼻尖,与他心头此起彼伏的触动炽烈交缠。绞着他,束着他,环环相绕,无休无眠……
☆、无与比拟
自以为丢在一侧的话本, 闻亦还没注意,猜想着,他也不知书中内容。像是不曾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司檀宛若一只被顺了毛的兔儿, 安静的缩在闻亦怀里。
哪怕是没有起伏的胸口,也教她眷恋, 且沉迷。
环着司檀娇小柔软的身子,不动声色间, 闻亦转眸, 视线淡然落及之处, 便是那册躺在地板上的、让司檀午后不舍放手的蓝皮话本。
她刻意移开眼睛,不去注意,自认无一疏漏。可事实上, 早在她说是书上看来,他便有所发觉。
元溯,字仲回,天元大将军。生年战无败绩, 圣褒“冠平”号。元丰六年,怒而反君掠城,屠戮万人余, 此覆天元而无踪,引诸王兵戈相逐,天下乱。
关于元溯,史书所载, 仅此数语。司檀说,她只儿时听人当故事讲过,除了这个名字,还有源于元溯的那些不好的形象,记忆大多模糊。可今日若非眼见、耳闻,她因何忽然重提?
想这唯一的缘由,就在本册无疑。
元溯之死,至今已逾八百年。八百年里,除史书寥寥数字记载过他之外,旁人当他不祥,恐之,避之,哪里还敢编撰成故事以供消遣?
怕只怕,是有人暗中使计,目的只在司檀。要不,这话本,怎就凑巧地落在了她的手上?
无需细想,眼下最是知这其中来去,亦是最了解元溯的,也就只那一人……
这埋藏了八百年的恩怨,岂是一朝一夕可化去的?闻亦面容阴郁,苍绿暗芒在微低的墨瞳中冉冉腾起。在司檀看不到的位置,道道清浅的光缕,如机杼上齐整而有序的丝线,将原本安然静止一侧的话本,无声翻开来。随着书页的翻动,这书中字句也尽数被收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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