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规,仙不得下界,也不得违逆天道。若是锈主不死,那玄吟雾起码犯了一条。”鬼修嘴角含笑,“仙叛道,将永绝天地。不过,他似乎没到上古期就被锈主送上去了,没准还能捡几块魂,继续投个畜生胎……”
八荒殿残垣断壁,诸臣仆抱臂立于八方,仲砂缓步上前,脚步虚浮,她站定于万锁磐石三尺之外,对着那具形同残骸的人,千言万语都消散于无。
身侧罡风散去,法锈仰头望向巍巍高峰的万锁磐石,晃神间,她觉得自己也与之化为一体。
胸膛完全冻住,只从心底那一簇飘摇的火苗中压榨出最后一丝泛热的气,她看见口中吐出的白雾,恍惚了一下。
“不信年华有断肠……”
终有断肠处。
☆、崛起
凄风苦雨滂沱整整三月,浇得旱地成沼泽,总算消除了太虚太极火带来的酷热。
既然生计无忧大灾消弭,时人津津乐道便是那焚天的由头,七嘴八舌,添砖加瓦,借着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刷上粉饰,捏造“三爻五行大阵”等招数。好似一群匠人,慢悠悠给泥陶贴满金箔,事毕后当做一项谈资呈现在闲谈之间。
其中,免不了要议论其名号。
“赫然,赫然呀,却不知这等高人出身何处?师承何人?”
“听闻是玉墟宗弟子,离兑宫门下的,余的便不知了。”
“虽说心性尚烈,不声不响就杀上天,平白断了长生途。然战功骇人,当封一方老祖。”
“是也,是也……”
门外人看热闹,门内人则闹了个焦头烂额。叩天之战落下帷幕后,云莱仲砂领五位长老返宗,八荒殿一片狼藉,天子不知所踪。
十日后,拆月面色惨白叩响玉墟宗的大门,带来了一张柔软的玄色狐皮。
北堂良运一杯热茶全倒入衣襟,僵硬着手臂不知如何反应,坎艮宫少阴大殿死寂半个时辰,拆月脸色灰败,哑声道:“天子可是在此处?”
北堂良运与觅荫真人对视一眼,垂眸点了点头。
“可否……可否让我见一面?”
默然数刻,北堂良运婉拒:“拆月真人,天子在金笼峰布下结界,连……连云莱的砂宗主都拒见,送去的药材丹药也原封不动,你恐怕见不到。”
拆月深深勾着头,双手用力搓上了自己的脸,似乎是想让自己精神一些,眉头处皱起的沟壑却夹着浓重的疲惫:“北堂宗主……”一句含混的话说了半截,又断断续续接道,“虽然无关……我也不知道见了她能说什么……你们看倥相这个事瞒不瞒,还是她已经知道了……”
大殿内只有老山羊断断续续的话,仿佛深秋扫不完的叶子。北堂与觅荫都握膝不语,直到永蝉忽然叩门,急道:“师父!要事相报——砂宗主又驾临离兑宫。”
拆月住口,北堂良运大步走到门口拉开半阙殿门,半训半安抚:“砂宗主不是来好多次了么?怎么慌成这样。”
永蝉往殿内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师父,那位这次是有备而来,为了破天子结界,把金笼峰给轰塌了。”
北堂与觅荫一起兵荒马乱赶往离兑宫的当口,仲砂挥退随侍弟子,石制轮椅驶入金笼峰,这是自叩天之战后的第一次相见,也是有史以来最无言以对的一次。
半步天道的天子不用任何进补,她的形貌渐渐恢复,焦土般的皮肤脱落,白色覆盖住骨骼,整个人清醒又混沌地倚在墙上,目光漫无焦点。
“你这样还需要多久?现在跟我出去么?”仲砂问。
法锈抬头瞧了她一眼,无所谓又懒洋洋道:“你走吧,恕你惊驾之罪,不要再来找我。”
两度年少之约,终于一言成灰。
仲砂睁大眼睛,像是怔住了。
法锈没有动,仿佛一堆散落的柴火:“你知道仙胎么?我弄明白了一件事,天道之子不是天道直接孕化出的,是被上界造出来的,因此超脱天道,被赋予了足以达到炼道五轮的力量。而一旦顶替天道,仙就会拥有掌控天道的权力。我勾勒出的天道,从来都不属于我。”
仲砂立刻说:“不,既有定数,也会有变数,现在下这个结论,还为时过早。”
“早与不早,我都做不到。我以为我可以做到任何事,我是天道之子,我是世上最大的宠儿,但现在我发现,这所谓的东西,都是馈赠,不属于我,我脱离了命轨,非但改变不了任何东西,还会承受本不是我的痛苦。”
“为什么不让我战死当场?为什么不叫天道劈我个碎尸万段!”法锈嘶哑诘问,“我为什么还活在这里,我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我活着能干什么呢?”
仲砂厉声道:“你觉得历代家主的死都是逃避么?”
法锈吐出一口气,披头散发靠坐窗边,发丝遮挡下神色冷漠:“或许不是历代,只是四十九代。”
仲砂茫然扣住扶手,她想质问法锈“你怎么说得出口”,然而临头来,她只从嗓子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抖音。
“听从仙的规划,和听从曾经的自己,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法锈麻木地说,“反正到最后那时,我与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你的意思就是,你放弃了?”
法锈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一点笑容,慢慢将目光撇向了窗外,透过枯叶落花,看向苍茫天际。
仲砂凝视着她,一寸一厘,似乎要将她整个人看个通彻。
“我可以为你一句话去死,为了我们共同的道,甚至能忍受亲眼看你赴死。”仲砂像是喘不匀气,每句话都要断裂几次,“但是法锈,我没想到你现在就死了。在还呼吸还能动还能想的时候,如此卑劣丢脸的——死了。”
法锈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仲砂垂眸,望向自己手掌,上面一条切痕极深的伤疤,细密的纹路伸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伤的,许是力抗五苦谷,也许是强撑云莱仙宗,也许是闯破八荒殿。
她默默盯着,缓慢而用力地攥紧。
“我的膝盖没有了,你的呢?”
云莱仲砂出金笼峰之时,天色近傍晚,不远处站着几位老妖修,守在门口的是离兑宫内门三弟子卫留贤——缺爱的曲验秋一听拆月到访,早屁颠着凑过去叙旧,剩下一个三师弟替他拿着代宫主令四面逢迎。
逢迎到云莱宗主这,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弯腰拱手赔不是:“抱歉抱歉,砂宗主,大师姐她因为师父那个事……还无法节哀,多多谅解,多多谅解!”
仲砂神色晦暗,一字一句道:“这里头,没有玄吟雾的事。”
卫留贤汗流浃背,叠声道:“是是……”
仲砂目光下移,瞥到了他腰间的代宫主令:“就算她师父还在这,她还会是这样,说不定在你们看起来会好一点,会说要与师父归隐桃源不问世事——但在我看来,她还是死了。不光是背弃我,背弃我们过去的情义与志向,更背弃了曾经那个骄妄的法锈,那个为改变旧规纵死不悔的天道之子,这些,都在她的心里窒息了。”
“那您何必……”昏头昏脑的卫留贤及时回神,将“讨嫌”二字咽了下去。
可惜话咽下去,却来不及粉饰神情。
仲砂拍案而起:“我怕她百年之后,蓦然醒悟,说她法锈曾看错了人!她被磐石镇压垂死,我仲砂,愧为至交,竟都不拉她一把,任凭她坠入深渊,还与庸人为伍,在旁给她鼓掌叫好!”
卫留贤顶着一个“庸”字,八面玲珑也使不出来了,只慌忙擦拭滚滚滴落的汗珠。
“若不听劝,不睁眼了……”仲砂哽了一下,闭上眼睛,“浑浑噩噩,过她的一生去吧!”
蜃龙奔啸而起,数百云莱弟子跟随辇车消失在茫茫天际。北堂良运袖手站在金笼峰下,从心底冒出个念头:这大概是云莱宗主最后一次来这里。
她的猜测不出差池,往后数个秋冬春夏,云莱再未踏足玉墟宗。
尽管锈祖在玉墟宗不过几年光景,但四宫的小妖修都领教过离兑宫大师姐的风采,对这位长袖善舞的漂亮人修印象不差。先头几年还有小妖修磨磨蹭蹭跑到金笼峰边上,结果通通吃了闭门羹后,来的越来越稀少,若是叫师长遇到还会遭遇驱赶训斥。直到最后,那地方成了默认的小禁地,暂居的八荒天子被渐渐遗忘,玉墟宗恢复了偏安一隅的日子。
其间发生的二三事,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中一件,便是离兑宫二弟子曲验秋,禅让“代宫主令”给师弟卫留贤,随后在太阳正殿跪完狐皮、金笼峰下跪大师姐,给小师妹扫完墓换了新的手炉,辞宗远游。
曾经萝卜个头咋咋呼呼的少年,在岁月匆忙中眉目长开身量拔高,常年被迫历练世事,他脸上布满沉郁之色,饮完一碗饯别酒后,神情放轻松了不少,向唯一的师弟微笑:“留贤,师兄没办法扛起重任,你要受累了。”
卫留贤也笑,夹杂许些寂寥:“师兄要到何处去?”
“东西南北风,飞到何处就何处。”
卫留贤摩挲酒碗边沿的花纹,良久,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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