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砂恍若未闻,随侍便自问自答,“不该吧?以锈主的智虑,对玄老之事理应得心应手。”
仲砂仍没说话,目光聚于指尖,半晌不动。
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假思索地意识到玄吟雾的决定是有人帮他做出来的,这个人不可能是法锈,那么是谁?
北堂良运或拆月?不对,他们还指望飞升,没道理指手画脚。
鸿渊杜蔺雨?算了,他已经“抱病休养”快三百年了。
殷余情?有可能……但玄吟雾去过四野门么?一没信物二没引路人,找得到他么?
那还有谁?
老鬼江访安?啧,这么一而再再而三,他究竟图什么……
一瞬间天人交战,仲砂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深深的惘然和焦虑,试图将一些细小的线索连起来,但总是阻断在关键的节点上。于是又在猜测某些秘辛的真相,她心中微惶,竟无法遏制,她在冥冥中预感到处境恐怕不妙,而法锈仍然蒙在鼓里——依照人之常情,亲手送走师父,她恐怕还在伤春感秋!
要发动战变接应她么?
可成败难说,前两次一是出其不意二是深谋远虑,这次法锈被禁锢在“天子”的高座上太久,已经逐渐失去处事的谨慎估量,深埋在心底的自大已经渗透到表皮,在群狼围饲间,先干了一票全无准备的仗,焉知会不会演变成自投罗网。
“宗主……”随侍又低低叫道。
仲砂清晰感受到两侧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手轻微颤抖,一宗之主,她终于可以有了绝对的决策权,然而诚如前任宗主楚问寒所言,也背上了数万人命宗门兴衰的重担,教人举步维艰、身前身后都需想得周全,再无一飞冲天之豪迈狂气。
好一副劈头盖脸的枷锁,锁虎锁豹,终于也拷住了凤凰。
云莱大殿维持住了往日的沉默。
仲砂没有发布任何号令,或许还需要思量,或许是慎重的静观其变。随侍不明所以,掂量许久,同样选择了稳妥的说法:“宗主,要三思啊……”
突然间,这句话不知触动了什么心事,仲砂又似乎被手腕上的红绳烫了一下,怔忪片刻,倏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清点未闭死关的洞虚期长老,跟我走!”
随侍大惊,扑倒在地叩首:“请宗主三思!”
四大仙宗中,唯独云莱仙宗连镇宗的大乘期修士都无,宗主又只是一个出窍期的年轻人,内忧外患,堪称危急存亡之秋。此番贸然前去八荒殿,若有不测,好不容易稳住的宗门基业,又将跌向摇摇欲坠的边缘。
随侍死死抓住仲砂的袍角,要以手掌的一点微薄之力阻止宗主的决定:“宗主!您想一想云莱的数万弟子,您再想一想!”
如果此刻换作楚问寒,一声“三思”的分量之重,不亚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意气用事,愧对先祖”,当头一瓢冰水浇个透心凉。砸到仲砂的身上,如凉水泼滚油,闷了一锅欲滚欲烈的油汤,纵然前一刻还想着“该要从长计议”,下一刻熔浆冲刷血管,带走了她最后一丝迟疑不决。
她想的够多了。
云莱,她扛得起来,也无论如何要扛住。
而那个人,或自负狂妄,或圆滑审慎,千变万化,却终归是法锈。
八荒家主都是没有将来的人。
她的将来,若偏向磐石,那便是万重枷锁,手不能伸腿不能移,压的只余一口气苟延残喘,等天崩地裂你死我亡。若偏了烈火,更不消说,心里的火胜于熔岩,一点点烧着,不到她骨血化作飞灰,断不能停。
法锈的一腔烈血,半数已渗入了仲砂的脏腑。
蛰伏百年,重燃于此,任何试图扑灭镇压之人,她都将不顾一切举起长刀。
大殿外,前来的洞虚期长老约五六人,袖手望来,胡须下的嘴唇嚅动,耳畔回荡随侍弟子越发低微的阻拦声,什么话也没说。
“本宗未归期间,启开护宗大阵,议事长老肖尘根暂代庶务,怀字辈长老二人为辅。”仲砂声线越来越沉,“如有不测,护送金丹期以上弟子前往天子殿,长老全部出关,弃朝见台,守天衍河,封宗。”
几位长老心下不安,正欲阻碍:“可是,宗……”
“走!”云莱的第七十四任宗主低声咆哮。
凤凰长嘶,振翅高飞。
五蒙仙宗,蒙尘亭。
守缺子手中一枚算筹忽然从手心脱落,旁边的姜迎微挽了个剑花,皱眉看他,宽袍大袖笼罩的男子眼神发直盯着地面,陡然道:“八荒祸乱!”
半个时辰后,云莱宗主仲砂领五位大能,战宫臣催酒于八荒殿。
探到消息的门侍小童脸色骤然惨白,僵立一刹后,连滚带爬报信。得到口讯后,无论哪个宗门都问出了同样一句话:“天子呢?”
蒙尘亭风烟散开,姜迎微脸色凝重,持剑问了相同的话:“天子与仲砂私交甚笃,故人与家臣战作一团,她呢?她什么态度?”
守缺子摩挲着碎裂的算筹,睫毛低垂,半晌才道:“迎微,它碎了。”
“有什么寓意么?”
“有,它不能涉及仙庭天宫。”
作者有话要说:
☆、天宫
“天子锈狂妄横命,子时破天宫门,焚上界三刻,成半步天道。”
——记述在《八荒轶闻》上的,有情凄意切的“慕世志异”,也有闻风丧胆的“殷昼之乱”,夹杂其中的诗赋都不止百余字,显得新添的“锈祖叩天”分外敷衍。
林林总总算来,不逾五十字。
略过种种,皆要从涂山九潭的玄老飞升说起。
依玄老与天子“披师徒的皮,干暗通曲款之事”的缘分,飞升是钦定的事。有过耳闻的人也没在意,只是觉得好不容易尝到了红尘滋味,应该会拖到不能再拖的那一刻再含泪惜别。
事出突然,谁也没弄明白这俩人是闹崩了还是早有预谋,八荒殿内部同样稀里糊涂,宫臣从阳飞升,接替人选未定,催酒作为打理八荒的一把手,在劫云聚集的一刹那,头一件反应过来的事是——后顾无忧,当务之急便是囚住这个炼道四轮的主儿。
于是劫云散去,法锈对空长叹,转身迎上的就是十位大乘期修士的反水犯上。
臣仆起兵戎,天子空手应战。
白玉天,回旋廊,被余威冲击得七倒八歪,再次遭遇浩劫,法锈披散长发,面上含笑,足以刮散劫云的罡风旋转在她脚边。就在这时,一抹迅疾的光忽的一闪而没,她侧身险避,伸手压上左边突袭来的石刀,变压为斩,那殿仆难抵锋芒,登时松手,却还是来不及。
殿仆臂膀连根断下的同时,法锈手上余劲未消,向后突入,将另一名殿仆的胸膛捅了个对穿,那名殿仆瞳仁一缩,身后劈开裂缝,遁入其中不见。
又是一轮捷疾若神的交锋。
若只是炼道四轮,在法锈前头,足有四十八位家主达到了这一层次,宫臣用来囚主的花样也翻新十几回。修炼“浩渺成空功”的家主自是毫无还手之力,到头来在法锈这碰了硬钉子,凭一身不世功,顽抗数个时辰。
催酒知道这战没办法耗。
法锈不同于其他修士,不依赖于灵气,也不依赖于招式,光凭人多是耗不过她的。对峙中,他的目光看向回旋廊尽头的高地,矗立着高耸入云的万锁磐石。
——出了这等情况,要叩问于仙么?
未等他做出决断,一声唳叫响彻白玉天,裹挟炽热的烽火,正面撞在八荒殿的大门上,坚守万年的门承受住了这一击,火光迸射,门缝被频频崩开缺口,火舌像是恶鬼肆无忌惮扑进,焦黑的石头粉末撒了一地。
“云莱!”有殿仆叱道。
云莱宗主驾临。
仲砂漠然仰头,手提长刀,这已经是她第三次造访这座庞然大物了,踹门踹得熟能生巧。
突然,一直以来都是防守的法锈闯入臣仆的杀阵中,催酒蓦然回神,大喝:“变……”阵字没出口,他已经收声,预料错了,法锈没有趁机突围,罡风托着她停留虚空中,她头顶上是专门为她打造的白玉天,用途是削弱天子借用天规的力量。
“锈主——”
法锈握拳在虚空中用力一挥,白玉天发出了摧兰折玉的嗡鸣。
这片困住她的天被打得凹了出去。
“法锈!”仲砂突然吼道。
她脑中是罕见的空白,第一次想把“莽撞”的签子贴在法锈身上,刚突破炼道四轮不久,就强行往五轮跨半步,这做法太急功近利,纵然拼尽全力鼓动双翼,但宛如失去了方向的大鹏,别说铺天盖地,可能下一刻就因为精疲力竭而坠落海面。
仲砂不顾一切想上前,但被天罚与殿仆逼退了,纵横四仙宗的阊阖大炽功,此刻不过是烈日下的一粒火星。
法锈垂眸望向仲砂,并没有援手或是随她杀出重围。
送走那只狐狸后,往事走马观花,带来风沙过后的倦怠。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百年消磨中,脆弱得像是春季的薄冰。
她压抑太久了,忽然想玩一把大的。
此时忽然记起很久之前,与玄吟雾关于炼道五轮的争执——她试图撕裂囚笼,却被训诫此举天下将乱,说只顾自己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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