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路走起来一点都不痛快。”她道,“苍茫天下为笼,艰险苦难为食——那来吧!我给你们一个天道!”
仿佛成千上万的金乌燃烧啼鸣,就算是白昼,太阳也将被夺走光辉,她身上迸射出的光芒笼罩了大半个天穹,雷电狂怒,靠近她的罡风蚀雨顷刻被融解蒸发,天子黑袍披身,横扫风雪而至。
半步天道的威能,在首代天子法世殒命的一万年后,再次重现。
她是日月,是阴阳,是超脱“道”的磐石,是违逆“规”的烈焰。
任何规则将不能阻碍她。
捭阖不世功——成!
刺目金光乍起,所有人愣住,手中法器停顿互格,茫然望着近在咫尺的盛景。
紧接而来的是青铜震响,层叠相缠,如海潮如铁锄,每一次的由远及近都不留情面。白玉天破裂,浓黑的云从白色的缺口中漫出来。
万锁磐石终于不堪沉默,捆在它上面的几十道锁被风穿孔而过,像在呜咽,也像狂叫。
这片凝固的天地在颤抖吐息。
八荒殿之上,法锈低头指地,遥远处的三途渡河突起波澜,地府动荡,鬼魂飘离。她复抬头指天,白玉天化作碎块从头顶块块剥落,乌黑狰狞的云滚滚聚来。
看似一切顺利,正是她所谓“新翻天地,通彻三界”,为达成一个三界共处的局面,自然需要先打通天庭与地府的路。
但许久过去,白玉天尽碎,法锈却没有将高举的手放下。
仲砂的脸色变了,几乎同时,手腕抖到不能自抑。
——倏然间,万锁磐石震动!锁孔尖啸,它高耸入云的部分云层变色,白色骤然明亮,驱散了黑色,随之云也散了,碧空如洗。
晴空霹雳,一阵来自上界的声浪响彻长空,压过青铜钟鸣。
“区区仙胎,竟有此妄欲!”
那话音未散,法锈伸手虚空一握,太虚太极火从她掌心蔓延流淌,未等凝结成刀锋,反手挥出,已悍然指向长空。
八荒殿在上万年间经历的浩劫中,这一场该盖上个“前无古人”的戳。
炽烈的光团随着白玉天的破碎向外疯狂铺洒,四大仙宗的长老齐出关,争论不休,不约而同启开护宗大阵。金光仍不收敛,继续普照,玉墟宗北堂良运心神剧震,无意识念叨:“变天了!”
六合堂,大堂主锁眉偏过头,看了安然端坐的老鬼修一眼。
大街旁、田埂上,修士俗子、老者稚童,不约而同仰头望向骤然亮起的夜色,云层边缘染上瑰丽的金红色,升至三伏天,烘得麦苗恹了秧子。
忽闻一声轰隆巨响,惊吓小儿啼哭,狗吠遍野。
法锈雷火加身,横臂斜拉,一刀割裂劫云,大开大合,横扫八方,她手下每一道轨迹都是道法,只是刚入半步天道不久,随着鏖战时候过长,从骨骼深处泛出透支般的刺痛。
半刻钟过去,她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吐火种,胸膛烧灼,仍然没有劈开上界的屏障。
下方隐约传来叫喊,那是仲砂,但她的声音被埋没在惊天动地的震动中,没有传入法锈的耳中。
苍穹之上,回荡着沉重的叹息:
“你怎敢将上界纳入天道规则之中!”
法锈喘着气笑道:“同是被困,你们又怎么敢说仙庭非存于天道内?”
“既已跨越鸿沟,何必以身试天堑——”
随着这句话落定,乌黑云层慢慢聚集,被挑战的天道开始无情地回馈一切意欲挣破规则的翅翼,数道压迫当空降下,法锈持火刃的手臂一滞,小幅度颤动。
她想要再往前移一寸,手指骤然皲裂,血雾炸开。
再移,脊椎重压,膝盖弯曲,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缓慢握紧,捏碎骨骼。
这种无底洞般的感受曾经有过。
是无能为力?
三途山阴风怒号,她满嘴都是肝胆的苦腥,抱着那条蛇,被风雪淹没。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尽力”,而是“功成”。
“天道又岂敢阻我!”法锈发出震怒的咆哮,振袖,火刃指天宫。
万顷苍穹爆出灿烂的光。
无数人狂呼高喊,金光刺痛了眼睛。
刚过子时的天,往后推三刻,便是一场叩天之战的始末。
之所以不痛不痒提了个“叩”的字眼,是因为还原后的焚天之战远远没有后世传唱的话本那样激奋人心,甚至可以说,算不上一场势均力敌的抗争,没办法用“翻天覆地”这般盗名欺世的词。
他们以为有火苗掀翻了天,却不知道其实是目睹这只巨手,毫不留情攥灭了火焰。
天子法锈,兵败当场。
战七十余场,败七十余,血洒骨断,残躯焦干,不成人形的背影半跪于地。
“生而仙胎,享尽权柄,一心向道,化身新规——你以为可以为所欲为创造你想要的天道吗?你以为可以战胜一切的高低不公吗?你以为你无所不能吗?”
天降狂怒。
“你的一生,注定败北!”
没有人能否认天子的拼尽全力,她自己也没法否认。一次又一次丈量天堑的高度,却永远不到尽头,一把绝望的火透体而出,埋没年少的自负天真,兜头套上镣铐。
她的眼眸像是被注入了含沙的泥水,转动间,沙土翻涌,沉浊起来,凝成了无声无息的石头。
依稀有稚气的声音仰头高喊——
“何为天道?”
“桎梏。”
“我可能破之?”
久远的沉默。
呼吸间淌过了千古岁月,仙庭下,天宫前,她深深低着头,道:“……不能。”
我不能。
屈膝于地,一声轻响。
遥记得年幼涉世,胡子花白的长者在幽静深夜苦闷,攥着书册,装模作样漫漫而吟:“命由天定……”
学童偏生作对地高唱反调,道一声:“不信!”
她喃喃道:“不信?”
血斑从她残破的衮服下渗出,越扩越大,从高空看下去,像是血在盛放。
火焰退去,天际重归夜色。
六合堂六角宝塔,大堂主精神一震,吐出一口气,朝旁边静坐的鬼修拱手:“江道友不愧神机妙算。”
江访安撩开帘子,静静望着夜色,忽然微笑,某一瞬间,继而大笑,他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
对,对,对!就是这样,熄灭她的火焰吧!碾碎她的自负吧!压垮她的脊背吧!
他欢喜至极,就好似回到了那一日——法世以一命踏破三途渡河,随即葬身其间,那样强大不可战胜的男人也会死的,高悬在他后颈上的不周山轰隆隆塌了,天子又如何?仙胎又怎样?
他们的皮,他们的火,都将被血淋淋剥下来,作为新的祭品,披在旧世的肩膀上。
堂主们以眼神交流,六角宝塔只闻鬼修阴森森的欢笑,过了半晌,江访安的笑容掉落下来,手脚僵住,他念出一个陈旧的称呼:“阿宛……”
宛慕世。
她是法世的妻子,他们的故事被编纂成了话本传唱,世主的俊秀不凡,魔女的英丽多情。但在法世之前,她是他的师妹。
他以为能在盼安城过“一世太平”的师妹。
太平。
他又想起守在迁荷峰的那次,只需算准了时间,三寸不烂之舌便是上好的饵食,姜太公钓鱼,一钓一个准。可惜那只狐狸挣扎良久后,没什么表情:“日升日落,我没办法,她想怎样我不能插手。”
江访安眯眼,下了狠招:“那江某请教玄老,日头落山后,玄老何去何从呢?”
玄吟雾沉默了很长时间,“我……”了半天,脸色也落寞难看,又经历一番挣扎,就是没说出所以然,正在江访安又一次觉得稳操胜券时,突然自暴自弃来了一句:“死了算了!要你管。”
江访安:“……”
他觉得这谈话继续下去也没结果,收钩回家,刚走出两步又被喊住,江访安并不抱希望,敷衍着回头笑问:“玄老有何指教?”
背后一片飞沙走石,玄吟雾单手转出三十七转倥相诀,说:“我想起来你与我座下关门弟子的死有点关系,得来全不费工夫,师徒一场,是该替她讨一讨债。”
六合堂从崛起时就站在了八荒殿对立面,虽说调和了宗门与散修的关系,但同样也在双方之间划下了深壑。八荒殿搞的天子那一套他们初初听闻,丝毫没有欣慰,而是惊恐欲绝,就算成了,好处也轮不到六合堂,说不定还有打压——若是将对己劣势都定成了规则,那这世上无论生死,都没法待了。
“江道友,你确信锈主不会突破炼道五轮么?”
江访安摸到手背上的爪痕,不觉笑了:“万锁刀,三途水,在天道发威面前都是小玩意儿,知道历代天子都是怎么被杀的么?”他放下帘子,“或是说,堂主大人,你觉得玄吟雾成仙了,就会对徒弟的命袖手旁观?”
大堂主没说话,半晌轻嘶了一声。
江访安低低笑起来:“见惯了饲祖的谈笑风生与战无不胜,听闻她与其师父相识是看中了他一身皮毛。不知道锈主大败而归后收到一张狐皮,还笑不笑的出来呢?”
“可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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