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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祖诀 (十载如憾)


  只是多少天不怕地不怕的蛾子,被一句语重心长又矛盾绝望的“你不懂”扼住双翅,而后慢慢地蜷缩在火光能照到的罩子上,从师长手中接过重任,与对八荒殿的俯首称臣。
  也只有真干过“挟天子闯八荒”的仲砂,敢不卑不亢直言一句:“道有人,天无子。”
  此刻的涂山九潭,无数回的陈词滥调再次提起,狐狸问:“为什么称你为‘天子’?”
  法锈道:“可能……哎,凡子中天子的意思是天命所归,换过来意思也差不多,师父你体会一下。”
  玄吟雾:“……”
  天命真是瞎了眼,怎么就归了你这个混球。
  起驾阵势越摆越大,法锈索然无味瞟了一眼,又接着道:“我一并说了吧,全称天道之子——别管这个,名号都是胡诌出来的,想表达出的意思就是我比较能耐。”
  玄吟雾:“……”
  你是够能耐的。
  法锈低头掸了一下衣袖:“师父应该懂修士梦寐以求的好事,洗尽铅华飞升成仙,对吧。只是大天罚恼人,一个不小心魂飞魄散,这可是永消天地,两手空空。”她捻着袖边,似乎在思考怎么说,“道法天规是没办法徇私舞弊的,但耐不住钻空子。万无一失的渡劫机缘,有么?本来是没的,大家各凭天命。凭不了怎么办?那造一个。”
  玄吟雾神色凝重下来,他意识到法锈所谓的“能耐”是什么了。
  “天底下最大的机缘,是个活人。”法锈道,“就是我。”
  她突兀一笑,口音带上了街头小贩的油腔滑调:“师父,飞一个吗?六根不清不要紧,心智不坚也没事,我保你稳稳妥妥的。”
  玄吟雾默然看着她,突然问:“你自己呢?”
  法锈一哂:“我?我还可以,没听见那斗大的名号么,天道的亲闺女,宠着我呢。”
  玄吟雾立刻质问:“可你说你有血亲,他们后来怎么了?你在迢遥境,说法迢遥怎样?……形神俱灭?”
  法锈沉默,想了想才道:“我说过吗?”又道,“师父您听错了,我说的是寿终正寝。”
  玄吟雾怒极,掰了根枯杈就在她背上来了一下,打完四周骤然一凝,涂山九潭几位族长并四大仙宗弟子全瞪大牛眼,直愣愣地盯来。
  众目睽睽之下,法锈挠了下背,那根枝条还软趴趴贴在她身上,她拨开,扫去手掌上的干树皮屑,随口问了一句:“怎么,可以走了么?”
  立即有五蒙弟子上前:“禀天子,阵法完备,候命以待。”
  法锈负手往前走,所到之处修士退让,她出声:“云莱仙宗?”
  有红底白纹袍服的修士立刻跟上一步:“在。”
  “把这个带给你们少宗主。”法锈从袖中抽出一根红色手绳,放到云莱弟子托举的双手之上,手指捏着绳尾停在半空,隔了几息功夫才松开,让它落下,“盼安城买的,样式不常见,让她帮我看看。”
  云莱弟子收入怀中:“是。”
  “话也要带到。”
  “是。”
  远处宽敞空草皮正中,一个用朱砂描线的大阵间歇亮着光,四面八方静悄悄的,密集站着数不胜数的修士,法锈凝视那个阵法良久,闭了闭眼睛。
  她转头:“走吧。”
  这句话是对玄吟雾说的,无论是涂山九潭还是四大仙宗,无声无息,没有阻拦。不过也是,何时何地“搞好关系”四个大字提在心间,碍不到我之利益做什么出头鸟,管它作甚。
  玄吟雾逆着人流走上前,与法锈一同踏入阵法。
  阵法不是直接通向八荒殿,落地处是一间空荡荡的楼阁,窗外鹤唳几许,仙雾袅袅,法锈手肘搭在窗框上,探了下头,手指在墙上蹭下一指头的灰,仰着脖子看了楼阁外头的牌匾:“还行。”
  玄吟雾拍了拍一把椅子,被扬起的灰呛到了:“什么?”
  “那几个五蒙弟子的本事,没送错地方。”法锈收回目光,把手指拍干净,“天子殿,每个仙宗都有一座,从这可以直接通向八荒殿。没怎么用过,打扫起来不太上心。”
  法锈撩开衣袍,单膝触地,一只手按住布满灰尘的地面,另一只伸给玄吟雾:“拉紧我,这东西比较老旧,可能会晕。”
  玄吟雾俯身打了一下她按地上的手,拾起来把灰拍干净,又掐了个祛灰的诀,风猛地吹开浮尘,好似六月飞雪呼啸大作。他又呛了几回,打心底觉得那些仙宗弟子纯粹就是来凑个份子,连送佛送到西的精髓都没学到个一星半点:“仙宗不靠谱就算了,八荒殿也没来个人接一下?”
  法锈道:“师父嫌排场小了?我原本的打算,是在涂山九潭待三天再正式回去,要游街有游街,要抬轿有抬轿,这不是被你那大族长搅黄了事儿嘛——所以这时候,是没人来接。”灰吹散后露出下方褪了颜色的阵法,她又将手按上去,嘴里还道,“没事没事,这样回去放松一点,虚的东西我不在乎,我也没让你八抬大轿领回涂山九潭是吧,彼此彼此。”
  玄吟雾道:“可你带了年货。”
  法锈轻慢地哦了一声:“这个不用师父担心。礼不够,诚意凑,八荒殿那些老不死,会充分感受到我归家的诚意的。”
  比起六合堂小桥流水的诗情画意,八荒殿名字听着巍峨古朴——也许曾经是这样的,不过岁月摧残了巍峨,又将古朴变得破旧,高耸的墙壁层层叠叠,没有人声,失了颜色,看起来冷清得骇人。
  法锈握住门环用力推开,石板铺成的路干干净净,连片落叶都没有,玄吟雾跟着她七绕八绕,越往深处走,空中翻涌的精纯灵气就浓郁得让人呼吸困难。玄吟雾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是一种很诡异的洁白,走了大半天,没有云遮日头那般明明暗暗,如凝固的羊脂白玉。
  不知走到何处,法锈脚步突然一止,面前伫立着一个身披黑鹤羽衣的高大人影,眼角下垂,两颊的皮肤紧贴着颧骨往下,收拢于深抿的嘴角,严苛又不近人情,猛然撞见,好像是私塾先生在抓逃课的学子。
  对视片刻,催酒深深躬身:“锈主。”
  这一礼后他就要直起身,法锈手一指:“等会,谁叫你起身的?”
  催酒起了一半,老腰卡住了,只道:“锈主有何要事?”
  “我记得上次回来,三宫臣八殿仆全围在我寝殿周围,生怕我上天入地跑了。”法锈道,“那这次规矩照旧,都给我过来,住的地方不得超出百丈之外。”
  常年避世于四方宅院,已然消磨任何疑问,催酒漠不关心应道:“是。”
  法锈熟视无睹向前走,玄吟雾颇为疑惑她又搞什么幺蛾子。走了大概百十步,跨入一间修缮过许多次的古旧屋子里,法锈看了看左右,望向窗台上不断滴水的竹筒,合上了门。
  “现在是几时?”玄吟雾也看到了竹筒,打量片刻,没看出来个所以然。
  “睡觉的时候。”
  法锈捏着一只袖边递给玄吟雾:“帮我拉着,这件衣服太重了,不怎么好脱。”
  狐狸懵懂帮她除了外袍,法锈长吐一口气,活动手颈,慢慢的就活动到玄吟雾身上去了,玄吟雾不免一顿,连着数日再触摸到熟悉的温热,总归还是想的。他勉强保留了一丝清醒要去关窗,结果依旧迷失在气息颤抖的亲吻里。
  空隙之间,法锈似乎听到他一声齿间模糊的叹息:“你个贼……”
  她低笑,明白狐狸的意思,贼这个字说得好听,不用前面附加的乱七八糟的字眼,也能酥人心。
  于是她接道:“食色性也是为贼。”
  ……
  沉浮之中,也不知道弄到了哪儿的关窍,嗓子里几声轻悠悠的哼声,纠缠在一起传了出来。
  方圆百丈这个距离,着实不算远。
  大乘期大能们都猫守耗子洞般众星拱月围着,修炼时也神识外放,这一声儿虽然又轻又软,哪儿能逃得过一群兔子耳朵,只是还没等他们绮念起,法锈捋起汗湿的额发,一手扣在了床榻上,不世功无声发动,飓风一样以她为中心席卷了出去,震得一群老修士东倒西歪,连忙稳固心神。
  这刹那的功夫,叫催酒也一愣一惊,茫然片刻,活生生被气笑了:这他姥姥的,这叫什么事,连着这方圆百丈就你锈主一人能快活,其他的连个盹儿都不能老实打,这是人干的事?
  简直膈应出了一方新天地。
  麻木半晌,催酒无声叹了口气,算了,谁叫她是家主呢。
  这边法锈轻微喘息着,隐约瞧见玄吟雾正将手背按在脸上,咬着自己的手指。
  她脸上扬起一个笑,把他的手拿开:“别介啊师父,叫出来嘛,我跟你说,他们都没道侣的,道貌岸然了千百儿年,欲念攒的肯定很多……我们今天晚上,有几回恨就招几回。”
  玄吟雾佯怒道:“你几岁啊,干这种事情!”
  法锈笑:“我呀,气血方刚的年纪。”
  玄吟雾的手被她攥紧,按在枕边,迫不得已喘了几声,咬着牙,也只能骂出一声:“冤孽……”
  这厢春宵帐暖,那边三位宫臣八位殿仆都一脸麻木,端坐在床榻上,心中日之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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