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态龙钟的玄氏分族长揉着腰,挥苍蝇似的皱眉一叠声“去去”,扇开崽子们,抻着痀偻的背,抬手拍玄吟雾的手臂:“你们这批小崽走了好久,七八百年了吧?”
玄吟雾应了一声:“离家有八百一十六年。”
分族长虚眯着眼:“带什么东西回来了?小崽一个个馋猫作怪。”
这话他答不了,买的都是啥他也弄不清,不由看向法锈,法锈上前一步,睁眼说瞎话的谦辞顺口道来:“哪里,不过是千里送鹅毛。”
分族长特别受用:“太见外了。”
“在下师承倥相。”法锈顺势见礼。
分族长一笑,眼角褶皱迭起:“倥相?玄氏有几千个可冠以倥相之号的妖修,这个在外头管用,当个靠山,在自家容易糊涂,指名道姓吧。”
法锈听闻,瞟了自家师父一眼:“承蒙分族长教诲。”狐狸警惕望来,法锈对视回去,缓缓念道,“在下师承玄氏吟雾。”
玄吟雾没来由腿脚一酥。
没缓过劲,分族长枯瘦的爪子已经拍打上了:“好,好,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小雾,这样的勾腔弄调,你使得出来吗?”
玄吟雾:“……”
分族长叹气:“知道你从小就放不开,耳提面命还不听话。八百年,你就带回个技高一筹的徒弟,光顾着桃李芬芳啦……”
玄吟雾耳朵烧得慌,想打断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直到法锈插了句嘴:“放不放得开暂且不论,人里人外两副模样嘛。不过师父这名字没取错,尤其是中间那个字。”
分族长不愧身为一只老狐妖,身子骨不中用,脑子转得飞快,再望向面前师徒俩个,眼光一片扑朔迷离。对于法锈无师自通学会这类“素包肉”的话,玄吟雾已经想扒了她那身黑皮了——连个荤话都挡不住,那玩意儿穿她身上到底有什么用?
三方心怀鬼胎沉默,门前剩下的,只有狐狸崽子们啃吃酱汁鸡脖子的咔嚓咔嚓声。
随后在玄氏的大洞府稍歇少许,玄吟雾和法锈又去拜会了涂山九潭的另两氏,皓氏与朱氏,交情谈不上多深,客套话滚轱辘着讲。
拜谒大族长放到最后,深处的洞府上方的漆字脱了釉,几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正在叼着笔涂抹,扭动中露出白肚皮,法锈一抬头就走不动路,手不自觉就伸上去薅,半途被截住了手腕,扭头看玄吟雾皱着眉头:“不要随便挠。”
法锈道:“指头痒。”
玄吟雾看了一眼她的指尖,尖尖俏俏的,又别过目光:“马上要见大族长,你……”攥着她的手慢慢放到自己的黑发间,让她摸到抖着毛的绒耳,又一本正经训斥,“快点完事。”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不妙,果不其然法锈立刻颠倒黑白:“师父,长者门前,当谨言慎行。春宵戏语,有失体面。”
玄吟雾气得耳朵差点支棱竖起来。
等法锈过了手瘾,她才一甩衣袂,与玄吟雾一同跨入大族长的洞府槛儿。
然而这次,没像前三次等来老头或老太慈眉善目的问候,迎来的,是一声拐杖落地的重响。
涂漆的小狐狸吓得跌了下来,四处蹿走。
玄吟雾的脚步踌躇了会,诧异抬眼瞧,从躺椅上猛地站起的大族长身躯抖动如滚油溅身,瞳仁竖起,直勾勾盯着法锈,腮帮子抽搐着,老皱的皮格外触目惊心。
法锈谦和的笑容骤然一敛。
剩余的笑意在大族长吐出两个字后,彻底消失。
“天子……”大族长胸脯剧烈起伏,撑着椅面,颤巍巍滑坐地上。
天地在颤音渐消中短暂凝滞,不说涂山九潭大族长、一只脚迈进上古期的妖修,就算普通修士,个个活得长见识多,傲气直冲内府,性命当头也断不会轻易腿软。
那对瞳孔钉死在法锈身上,囊括整件后摆铺地的黑色袍服,没有往上拨动分毫,也不曾施舍余光在她的脸上。
法锈提步,走至大族长身旁,俯身一把捞起他的胳膊,那只臂膀在她手里一个颤动,法锈皱起长眉,想说什么,没开口已经失了兴致。
“怎无臣仆随驾?”
恍恍惚惚的一句问话,法锈松了手:“不日即归。”
大族长连珠带炮:“何时归?”
法锈没有说话。
她并非故作不理,话到嘴边该说就说,只是正襟危坐的款儿、打情骂俏的调子,全收罗在饲祖那副面皮心肠里。饲祖过的是闯南走北的挨千刀日子,不论他人怎么哄抬,身段放低易于来往,不少人吃这一套。
但是一朝披上显赫的皮囊,故意在地上沾灰走,也被捧成天上的星月。星月能说什么?它们倒做了表率,就是冷冷清清挂在上头,俯瞰众生。
有人乐意,不但乐意还享受,扶摇直上也算求仁得仁。
法锈觉得没意思。
连话都说不出来,还有什么意思。
她在天上地下的落差中交叉思量,威严十足的“放肆”和装孙子的“预计三日,望大族长多担待”之间徘徊半天,想得很烦,索性不说了。
然后她望见了狐狸投来疑虑的目光,难掩惊诧,但还算平静。
法锈道:“那就今日归家吧。”
一声“天子”叫得响亮,不是白叫的。来的时候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仿若省亲,走得必然不能寒碜。
涂山九潭大族长亲自陪同,三氏分族长侍立在后,法锈有一搭没一搭接着话,面对之前自己以晚辈礼拜访过,如今毕恭毕敬的几位老头老太,玄吟雾第一次瞧见她脸上居然会出现“我现在该说什么?我下句话又要怎么说?”的彷徨神色。
饲祖连话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玄吟雾笑不出来。
他想起法锈曾经用抑扬顿挫的语调道:“别看我现在舌灿莲花,以前舌头捋不直的,讲话当背经,还缺音少字儿。”
花言巧语太多,他想象不出她还有口难言的过往,想想觉得不可能,准是她添油加醋,或是在哪册话本子里偷截一段哑巴结巴的词儿,随口道来。
现在他看到了。
纸鹤如雪发出,不时有身着四大仙宗弟子袍服的修士陆续赶来,跪地行礼,护驾一旁。此刻再说她是落魄世家精心栽培出的未来,简直玩笑,能大规模驱策仙宗人马,世家千年前猖狂的那段时间也不可能。
四大仙宗俯首帖耳的盛景,还是有过的,在万年前。
势力间制约平衡,靠势力中大乘期修士的数量。四大仙宗大约各有一两个,六合堂六位堂主皆为大乘期,双方勉强持平。但仙宗总是占尽先机略高一筹,不在于底蕴和名声,而是它们背后还站着一个极端避世的势力。
海纳百川,仙宗首座。
千年来“仙宗首座”的尊称更多的是昙花一现并不如雷贯耳,原因是它太避世了,没人见过有打着这名号的活人出现。要是没点阅历,一般人想不起来。
一旦反应过来,不由心慌。
仙宗首座从未消亡,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根深蒂固。
玄吟雾低声道:“你出身……”停顿了一下,才续道,“八荒殿?”
法锈已经一脸了无生趣,叹口气,勉强打了精神:“不算。”
过了一阵,又道:“八荒殿设殿八处,殿主各自为政,这与六合堂很像。但六合堂的决策,是由六位堂主共同商议的,八荒殿不是。世人尊一声殿主,实际上真正的称呼是殿仆,在他们之上,还有宫臣,宫臣之上,是家主。”
她道:“准确说,我来自八荒法家。”
☆、家主
八荒殿是什么时候建的,不清楚,又是怎么得以闻名的,也很模糊。
追溯起来,有史有据牵扯过的大事,是万年前众势力联手强行推行灵币,全面清洗掉市面上计量不便的灵石。
同时这也是六合堂最巅峰的时期,力压四大仙宗,得了八荒殿的正眼一顾。
当年的六位堂主心高气傲,引出了这个一直不吭声的庞然大物,自然要战上一战,但未能跨过去第一道坎,八荒殿没有沉默,驻守各方的八位殿主应战。
鏖战数日,六合堂惜败。
惜败二字,从字面上渲染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简而言之看得过去,并未打压到六堂主百折不挠的脊梁骨。只是马失前蹄,不免心怀忌惮,壮志未酬心犹不死,暗中与仙宗拉线,抱着一锅端了八荒殿的心思,过去探探口风。
不久后,口风传回来了,四大仙宗不约而同表示忠于首座,绝不反水。
六合堂哈哈大笑,指名道姓嘲笑堂堂仙宗,竟也奴性至斯。
仙宗不为所动:“八殿三宫,尚可一搏。天子在上,不敢僭越。”
任何一个修士,听到此言,第一反应都是——“我等超脱凡俗,道人何来天子?”第二反应是:仙宗果真畏缩如龟,成天整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龟缩一代,有可能,就当那一辈的胆子都被狗啃了。
缩了成千上万年,只扔出个“打不过”的理由,未免太敷衍。
毕竟仙宗每一代的掌舵人都年轻气盛过,狂放如蛾,白昼扑日,黑夜撞烛。要是出了个尤其桀骜不驯的,私下肯定不服老人之言:“师尊怎的如此守旧,您瞧好了,待徒儿喝上二两黄酒,定打上八荒殿,将那劳什子的天子揪来见您——嘿,到时候,那娇生惯养的小子别吓尿了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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