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息凝视,不敢多窥。
几十年的恪守距离,看她进可靡坚不摧,退可安如泰山,唯有牵扯到某个故交,才暴露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肖尘根茫然又困苦地想,天子锈主……那是怎样一个人呢?
不过一介机缘,真的值得云莱仲砂赴汤蹈火么?
……
在云莱宗主阻拦仲砂未果的同时,鸿渊仙宗的宝筝小楼内,另三大仙宗的年轻一辈刚吵得不欢而散。
同压在云莱仲砂这座大山下翻不了身,鸿渊杜蔺雨早就有抱团之心,可惜另两位都是恃才傲物之辈,看不上眼他的不战而退,对他白送了仲砂一挑三极为不满。
杜蔺雨努力了几次,通通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被激起一点怨气,抱团的心思便淡了——直到八荒殿给了他当头一棒时,又坐不住了。
也许是察觉到这份人力不可及的威胁,这次发出的请帖,不论太朴姜迎微,还是五蒙守缺子都接了,也没有爽约,遂有了第一次私下聚首。
但可能杜蔺雨除了一身清远六根体,还有个天生犯冲的体质,聚首不到寥寥几句,就到了作鸟兽散的边缘。
眼看着快要与另两位不欢而散,杜蔺雨连忙补救:“先着手眼下的事——仲砂要前往三途渡河,那个饲……天子曾去过,还与六合堂大战一回。”
守缺子苦行僧般盘腿坐着,短短一茬头发从风帽中冒出尖:“天子悟道三轮,是情急之下的顿悟?”
杜蔺雨摇摇手指:“非也,要加上一个前提,她的小师妹折在了那里。”
姜迎微抱剑靠窗,苛刻说了俩字:“也好。”
要说四个风光无限的年轻人中哪个受挫最多,那必然是摸爬滚打才坐上首席位置的姜迎微,实打实的一身狂战本领,流的血比流的汗多。
杜蔺雨眼带询问笑道:“哦?哪里好?”
姜迎微冷冷道:“一帆风顺,没摔过跤,被一棍子打醒。只希望下一棍子别打残了。”
杜蔺雨笑意更深:“姜仙子说的下一棍子,难不成是……仲砂?”
姜迎微回头对上他的桃花眼,用一种看白痴的眼光抵了回去:“姓杜的,半吊水的夜壶叮哐晃啊,亏老子还以为你掌握了什么秘辛,才催投胎似的连递十二封请帖,敢情你连仲砂的底儿都没摸透,就躲在这旮旯里大言不惭。”
一番土匪似的话骂得杜蔺雨心头火起,却强按着不能拍案而起,憋出个好脸色转而问守缺子:“守缺兄?”
守缺子不咸不淡道:“阊阖大炽功的出处,杜道友了解么?”
杜蔺雨能屈能伸,不耻下问:“不曾了解,还请守缺兄指点。”
“那法世此人,杜道友应该知道吧。”守缺子眼皮都不抬,“知道就好办了,阊阖大炽功就是他从自身功法萃取出一部分,耗费心血谱出的。”
虽说过了万年被遗忘得七七八八,但做出踏破地府这么大的动静,翻翻古书就能找出的名字,杜蔺雨还没无知到那个份上,忙道:“自身功法?那他修的是?”
“捭阖不世功。”
守缺子吐出字眼,眼神微动,“目前为止,八荒殿共有家主四十九位。四十七位修的都是‘浩渺成空功’,无一例外止步于炼道四轮。而‘捭阖不世功’,除了第一任家主法世习得,也只有……当今天子法锈。”
杜蔺雨额角有冷汗渗出:“这个功法……如何?”
“浩渺成空功不足为惧,被称作‘守成’。但另一个,有法世前辈的珠玉在前,杜道友应该能猜出一二来。”守缺子垂眸敛目,“云莱仙宗将阊阖大炽功奉为仙法,却束之高阁,是因为八荒殿这万年来,未曾出过一个捭阖不世功的家主。任何妄自修习大炽功的修士,都得了暴毙而亡的下场。”
姜迎微见缝插针地冷笑:“姓杜的,你别又开始乱哄,云莱那么多弟子,偏生选了仲砂送去八荒殿,依我看来,仙法通灵性,云莱宗主也有点识人之明——要是把你包了送去,你那腿跪不断也要被打断。”
杜蔺雨忍无可忍:“姜迎微!我对你以礼相待,你何苦步步相逼!”
姜迎微手中剑“铮”的出鞘半寸,寒光含血,闪得杜蔺雨一滞,她将唇贴在冰冷的刀面上,双眸狞然:“缩头龟儿子,老子一想到跟你混作一谈,就特想拿你祭剑。”
守缺子中规中矩站起,坚实的手掌按住姜迎微的肩:“迎微,可以了,走吧。”
赫赫有名的迎微飞剑回鞘,衣袂划过,姜迎微已经踹门走出这个雅致的小楼,守缺子落后几步,看向僵坐的杜蔺雨:“杜道友,大家能坐上同辈中的第一把交椅,都不是花言巧语能忽悠住的。送来的请帖很有诚意,但客人从千里迢迢赴约,还是拿出点真材实料比较好。”
杜蔺雨面上青白交加,拳头在衣袖遮盖下颤抖。
守缺子整理风帽,遮去大半张脸,拱手道:“谢鸿渊之邀,五蒙守缺子告辞。”
☆、南师
杜蔺雨设的是私宴,因此另两尊人物来时避人耳目,去时也不露形迹。
守缺子脚步稳健地走出鸿渊仙宗五里外,姜迎微正抱剑等他,浑身上下的衣物都极为贴身,关节外裹一截层层相扣的冷铁护甲,比起仲砂的翩跹红纱,更像是一颗貌不惊人的钉子,暴烈时一剑横扫河川,伺机而动时连风都吹不起她的一片衣角。
“久等了。”守缺子走上几步,与她并肩前行。
上有无一合之将的九天凤凰,下头是一鞋底就能翻个面的龟孙,俩人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竟因为贴合“中庸”而凑成了一处。
谈及中庸,唯有苦笑。
心气高傲之徒,又尚且年轻,从知事起就直奔万众之巅而去,预备着结识一两个惺惺相惜的友人敌手。结果天意弄人,一边是“既生砂何生吾”的愤慨,一边是“耻于与之为伍”的腻烦,水火交加,激得人心里一片鸡啼狗吠、不得安宁。
好在气量还是在胸间占了一席之地。
守缺子抱诚守真,自是不必多说。姜迎微无论头面是否像个百毒不侵的刺客,用的却是兵中君子迎微飞剑,败在仲砂手下,也痛快认了;对于杜蔺雨,一向将其视为“鸡零狗碎”,若不是找上门现眼,骂他都嫌浪费唾沫星子。
郁结归郁结,无论何时都需着眼当下。姜迎微仰头望天上云卷云舒,说:“姓杜的糊不上墙,不必再理会了。”
守缺子酝酿了一会,才道:“我来鸿渊,是有意将杜蔺雨带出来的。”
姜迎微脚步一顿,便听守缺子续道:“三人尽出,一人留宗,是为变数。用不上,可以拘起来,以防卒子乱阵。”
五蒙擅阵,得意门生大多都工于心计,守缺子身为个中翘楚,少有执棋前的摇摆不定,却迟疑在这一步上:“只是将杜蔺雨牵扯过来,无论我等是何等打算,在这四把交椅的划分中就与云莱对立了。与云莱对立不要紧,问题是这是否等同于与八荒殿对立。”
姜迎微沉吟:“天子也要按规矩行事,应当不会明目张胆的给仲砂撑腰。”
“难说。”守缺子道,“杜蔺雨曾在迢遥境大言不惭贬斥饲祖,就算贵人多忘事,也难防心有芥蒂。”
姜迎微立刻明晰——天子是个有脑子的活人,不是一推就转的磨盘。宫臣殿仆的媚眼不会抛给瞎子看,毕恭毕敬的表面文章,都是为了让天子不要心怀芥蒂——当然,若是矛盾激化到无法调和,宫臣殿仆必将反水,行刺家主,随后等待下一位的诞生。
许久未有应答声,守缺子瞥去一眼,扫到她半边脸颊,细密的睫毛修剪成规整的长度,丹凤眼角微挑,眉毛上沾染了赭石色的尘土。
“太朴仙宗命你出行,可确切说了何事?”守缺子收回目光。
“师门授命含糊其辞,恐怕他们自己都拿不准现在要做什么。”姜迎微不由嗤笑,“一味想吃到蜂蜜,却又不想当被蛰的狗熊。”
“避开仲砂为首要。”守缺子低沉道,“仲砂近日启程往三途渡河,我们去南师城。”
“怎么?”
“现在局面尚能看清,仲砂以身作饵引风吹火,我们追其步伐,反倒身陷囹圄。不如退一步,去打探一下‘鬼中幕僚’江访安的底细。”
……
四月春来花蕊绽,芳菲漫天。
随着云莱仲砂亲赴盼安城,太朴姜迎微、五蒙守缺子暗访南师城,鸿渊杜蔺雨消沉不动一段时日后也频繁出席各类小宴。自此,四大仙宗没一个肯站岸上,纷纷跃身河中激流勇进,算是彻底趟了浑水。
浑水尚浅,一时半会搅不起风浪,到处还是一派春意融融、意懒心慵,只有玉墟宗不同凡响地炸开了锅。
锅沸的第一声是老山羊一嗓子吊出来的,彼时他正给几只圆毛小妖搓澡,飘飘欲仙的宽袖被扎成了个跑堂伙计的样式,吭哧吭哧替几个滚成泥的小家伙可劲儿刷毛,余光瞥到一个鞋面,头也不抬伸手:“抹舟,把为师的新做的毛刷拿来。”
头顶一个声音道:“你在拔毛?”
这声儿太熟悉了。
哑声半晌,拆月骤然抬头,大呼小叫,活似瞧见了十条尾巴的狐狸:“哎呦我的亲姑爷,哪儿门子风把您从九万里青天上吹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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