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锈似乎说了一句:“我这个时候还引天罚?”
玄吟雾顿时醒悟,继而疑惑,她为什么不用?她又不怕雷劈。
刚才那下交战,法锈手掌被劈出血口,整只手臂忽然抽搐了一下,退后两步看到了走过来的玄吟雾。
但不等他手心倥相诀运出来,她突然暴起,不顾那修士的凌厉剑气,以掌为刃,刺入他的胸腹,猛地攥紧手指,近在咫尺的一声濒死惨嚎,金丹被一只手抓住破体而出,法锈锁住他的脖子掼到坚冰上,一脚上去踩碎了他的脊椎,俯视的时候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但玄吟雾怔在当场。
他犹记得法锈手刃青琐剑的时候,连他身上呲出的血都要避开,一战下来除了自己的血,衣袍干净不沾腥味,绝对不是面前这样狂乱凶残。
玄吟雾第一反应是走火入魔,但法锈抬头看他,眼神一如既往的清醒,握了把雪慢慢擦拭手上的血污,慢条斯理,细致从容。半晌,她解释了一句:“我那事儿来了。”
玄吟雾惊疑不定:“……什么?”
她面不改色:“经血。”
“……”
玄吟雾真的、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沉默半晌,玄吟雾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教导她:“你能不能含蓄一点,说成天癸?”
法锈一脸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先开始就是这么说的呀,但老是有人耳朵不好,问我什么鬼?我说天癸!又问我什么是天鬼——呵,我还地鬼呢!”
玄吟雾:“……”
算了,爱怎么说怎么说。
天寒地冻的,玄吟雾抖开带来的毛领衣袍,过去给她披好:“先回去。”
法锈用雪水搓干净了手,过了一会皮肤微红发烫,就抬手贴在玄吟雾的额头上降温。玄吟雾往后避了一下,把她的手拿下来捂住,问道:“他们是不是知道……”
“不,我自己也不知道规律,就算专门盯梢,也无法提前预测,打到一半来了,这纯属倒霉。”停顿了一下,法锈慢慢开口,“很多人都以为这段时间内我会毫无抵抗之力,是弱处,是寻仇追杀的最好时机……”
玄吟雾的反应难得快了一次:“既然你这么说,那肯定不是了。”
法锈忽然另挑起个话头:“师父,你听没听过有种丹药名为‘漂杵丹’,一旦服用,体内狂躁与虚脱相互交替,这种感觉非常刺激,要是再加上痛感,会让人特别想杀生,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它只能维持五个时辰。”说到这里,法锈不明意义地笑,“这跟我现在的感受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我的是五天。”
玄吟雾:“……”
果然倒霉,挑这个时间段来向饲祖挑衅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一路扶着她回去,铜鼎里的鲜肉已经炖烂了,玄吟雾找药给法锈涂手,但她这次非常不配合,整只手臂动不动就绷紧痉挛,伤口一次又一次裂口。
玄吟雾抬头,第一次看见法锈皱眉,之前最多也就蹙一下,即刻松开。他怔了怔,声音低下来:“痛?”
法锈说:“嗯。”
他用手指试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段时间还有什么别的不同么?”
“也没什么,就有点不太亲切。”
玄吟雾蹙眉:“什么意思?”
法锈笑容温和:“意思就是,特别开不起玩笑。”
虽是这么说,但她表面看起来也没什么不一样,洗漱料理完后就躺到床榻上了。但等玄吟雾备好了明天早饭,过来也没见她睡着,仍是皱着眉。
玄吟雾俯身轻轻撩开她的额发,轻声问:“还痛?”
法锈说:“嗯。”
就这么个低低的尾音,连续应了两次,玄吟雾一颗心就塌下了半块,软成了棉花。他想抓她手腕看伤,但被她挡住:“手无所谓。”
玄吟雾束手无策了一会,看她双臂交叠在腹部,试探伸出手去揉她肚子,覆上去温温软软的,让他有些措不及防,看她平日作风,还以为她一身铜皮铁骨呢。
这个位置揉得挺艰难的,往上往下都不妥当——有作奸犯科的意思,一亩三分地的柔软肚皮,玄吟雾揉了一会儿,觉得人手太过修长,运转不开,顿了顿,忽然在衣袖中将手化作了一只小巧的狐爪子,用肉垫子一下下摩挲她肚子。
法锈咦了一声,新奇极了,本来是半死不活卧着,这回翻过身来,想捏着他的绒爪子瞧,结果抓了几次没碰到,反而玄吟雾一脸冷淡按住了她:“你这痛,看起来很假啊。”
法锈这才消停,停了没一会,又伸手挠了挠他下巴,见他偏头避开,问:“猫不是都喜欢被挠这个地方么?”
玄吟雾怒目而视:“我是狐族。”
法锈想了想,哦了一声:“你跟狗是近亲。”
“……”
玄吟雾气结,停下不揉了,朝她肚子就拍了一下,法锈闷声,反手一掌击在他胸口!这个时段,她是一指头都不能惹,一点就炸,下手没有轻重,打得玄吟雾倒抽一口冷气,牙关尝到了血腥气,真伤到了。
同时暴戾骤起,法锈面沉如水,撑着旁边的案几站起来,还没等她站稳,案几已经不堪重负,哗啦一声碎了。她抖开手中的木屑,直接用手劈向石壁,不等手掌上有血涌出来,用力一扳,硬生生撕出了一块石板。
一道残影闪过,洞府里已经没人了,外面顿时鸟惊鼠窜,爆响长啸声连山脉都要铲平,夜半三更的,能把人在梦里都吓得一哆嗦。
玄吟雾抹去了嘴角的血,盘坐调息自己的内伤,眼一闭不管了,她疯起来是六亲不认的,谁也消受不起。
… …
闹腾了一夜没歇,一大早却有客登门,看模样是个云游的道人,一把胡须,至多是个金丹期,一见这里住了个化形期妖修,腰骨立刻软了,语气也和缓下来。
寒暄之后,道人心惊胆战地打听:“您这……这是养了个什么呀?动静真不小,我路过这儿时,山下村子都吓坏了,正放爆竹驱邪呢。”
玄吟雾心说,养了个徒弟。
没等他想好怎么打发人家,山林里又是一阵龙腾虎啸,一头花豹慌不择路爬上了一棵大树,下方几次轰鸣,那棵粗壮树干很快就倾斜了,噼里啪啦带到了一片。玄吟雾沉默了一会,对道人说:“稍等,我去把那混账提回来。”
道人心有惴惴地等着,心想着提回来的混账究竟有多凶神恶煞,不晓得是只熊还是只饿狼,恨自己没带什么肉食孝敬。
半晌过去后,玄吟雾返来,手里拉着一个人。
道人:“……呃?”
法锈脸色苍白,正眼也懒得瞧他,直接拿了一张钱庄手券给打发走。玄吟雾泡了热茶给她,法锈就着他的手喝了,喝完蜷在榻边就睡过去,想来疯了一个晚上也累得够呛。她安静下来后,眉目如画,又是平常好看的模样了,黑发铺满双肩,衣裳料子不简单,只像个走错地方的世家千金,文雅可亲,叫人恨也恨不起来。
玄吟雾原本在心里发狠要将她吊着打,她昨天还手可一点没留情,要不是修为差距大,那一掌能断他心脉,调息了整晚才舒服了些。把她拖回来的一路上也还是这个念头,一定要打,但不知道是不是一而再再而衰的心气在作祟,他有些倦了,心想算了,她也是疼的。
她竟然是会痛的。
没父母不要命,不知生离死别,无谓重伤濒死,却不代表扛得住一切疼痛,她只是感觉不到。相反,她对疼痛有着特别执着的恨意,假若让她痛的是天,那她拼了一条命,也要把天捅破。
因为痛,所以疯。
火架上的薏苡仁粥一点点被熬成,晨光微现,满锅白玉似的粥稠得发亮,玄吟雾拿了勺子试过味道,合上了锅盖继续温着,转过身看向沉睡中的法锈,心中一叹。
她分明没有示弱,还那样疯魔,此刻不过平静一会,他却像受不住了似的,心想,她就该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的,风轻云淡,谈笑风生,这才是符合她的姿态,气归气,但看了不叫人难受。她一旦痛了,他就好似尝了煮得糜烂的草药,从喉咙一直麻到心尖,难受得发苦发涩。
可怜,怎么能这么可怜。
玄吟雾慢慢跪坐在她身边,将手化作狐狸爪子,搓了几回,试了下自己肉垫子的温度,敷在她腹部。嘴唇贴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冤孽。”
冤孽呀。
☆、本堂
腊月的天,一直没放晴,往后渐渐下起了冰碴子,砸在绵软的雪地上,声音都被闷在了里头。
法锈睁眼的时候,外面就一点昏暗的亮,辨不清早晚。她往被褥里缩了一点,蒙住了半张脸,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结果整个脑袋都闷进了一团暖融融的绒毛里。
狐狸骤然惊醒,从自己颈毛里扒拉出法锈的头,抬起爪子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又推了推。法锈模糊地应了一声,狐狸蜷起爪子在空中停了片刻,忽然伸长前肢在旁边的柜子里掏了掏,弄出一个瓷瓶,倒出来一颗祛食丹,递到法锈脸边。
法锈被他开柜子的声儿惹醒,眯了一下眼,又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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