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长梦多,此事定下的第二日,永婵就招来永桢密谈三个时辰,虽然觅荫真人和击磊真人在宗主之位的问题上一直偏向坎艮宫,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二妖还是决定对坤巽宫与乾震宫的两位师叔来个先斩后奏。
酉时三刻,卫留贤收到宗主手书,赴约坎艮宫日暮峰。
日暮峰傍晚景色甚妙,卫留贤却止步长阶下,望了一圈,向引路的童子道:“本座就不上去了,你们宫主要议事就议在大殿,找这么一个吟诗作画的山做什么?”
说完转身要走,身后随行的离兑宫弟子也往回转,童子嗳嗳两声,急得冒汗跺脚又不敢拦,卫留贤未走出几步,后面一个掷地有声的笑声想响起:“卫师弟,请留步。”
永桢不知何时站在长阶上,他敛眉一笑,作礼道:“卫师弟给个面子,让权的事不好放在大殿里说,给坎艮宫一个台阶下,大师姐也是想与你冰释前嫌。”
卫留贤端着一张方脸,没有别的表情:“坎艮宫若是肯退位让贤,哪里有什么前嫌。”
永桢背地暗啐一口,脸上还挂着笑:“据我所知,玉墟宗宗主都是身兼一宫宫主,没有非宫主的前例。卫师弟不如去向令师请愿,先把离兑宫宫主的位置拿到手?”
卫留贤不说话了,这套说辞他怼不过。
永婵这场鸿门宴做得简陋无比,放到人修的宗门里分分钟被拆穿,但在妖修的宗门还算过得去,毕竟目的达到了——永桢好说歹说,卫留贤推脱不过,终是登上日暮峰。
卫留贤行事谨慎到有些小心翼翼,除了外出私见六合堂,一般不会独自出行,他带着一众亲信弟子正要随永桢上山,脚步踏上台阶时顿了顿,招来一个附耳道:“去坤巽宫,这里有任何不对,让觅荫师叔第一时间过来。”
弟子一点头,立刻离队跑了。
日暮峰的长阶尤其漫长,卫留贤一步一个脚印,终于慢慢踩上顶峰的院门,第一眼便见到永婵伫立在院内,颧骨因为消瘦极为明显。往常双方遇见,面子上总要客套一番,然而今日夕阳异常明亮,对视中仿佛已经兵戎相见,卫留贤醒悟后刚要出声,永婵暴出一声长喝,压住了他的声音。
喝声刚落,四面八方涌出修为不低的妖修,身着坎艮宫的弟子服,动作极为迅速,趁着离兑宫的弟子还未反应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噌”地一声对内亮出刀锋。
卫留贤猛地回头一看,永桢已布下结界,抱臂守住院门,目光灼灼盯着他。
卫留贤短暂地呆了一下,以妖修的脑子,他只记得法锈曾强调过一句“别干单刀赴会这类事”,他遵守着,但他没想到的是,坎艮宫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竟不惜一切代价除之而后快。
他环顾一周,突然高声大喊:“快走!从上面冲出去!”
他身后的亲信率先冲上结界最薄弱的上方,背脊处撑起巨大的宽翼,试图冲出一条道路:“代宫主,这——”
一声剑啸,从天而降的热血爆了离兑宫妖修满头满脸,永婵挥出袖中剑,蜕鳞做的剑刃上淌过一丝血。
寂静。
离兑宫弟子的尸身重重摔在地上一声闷响,同时,不知是从哪个妖修喉间发出的悲怒长吼,日暮峰上骤然间剑拔弩张,两宫妖修们互相撕咬,尖锐的、锋利的爪和齿刺透彼此的胸肺,卫留贤被离兑宫的弟子们包围在最中间,不断有血溅到他身上,耳边尽是各种愤怒的嘶吼与哀鸣,灿金温暖的夕阳将这些拉成了一个个长长的扭曲的影子。
透过这些残杀的弟子们,卫留贤看到了永婵,肃杀提剑,向他走来。
日暮映血,纵然有结界封锁,群妖的哀嚎仍顺着地脉蔓延,抹舟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拆月敏锐察觉到坎艮宫的某个方向传来的震动,嗅了嗅,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愣住了。
他几乎本能地同情“形容憔悴”的永婵,又相信了说着“有分有寸”的永桢,以为一切的最终都是化干戈为玉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鸡毛蒜皮。
可真的会么?
他的腿控制不住剧烈抖动,抹舟说得是对的,他不该来,他不该留下。
日暮峰正鏖战当中,坎艮宫守卫的弟子尽被驱散,离兑宫弟子死伤殆尽,谁也未曾注意到窗外浮现出一个老者,手持一杆烟,捻动烟袋,一缕淡青的烟轻飘飘地浮起,灵蛇般哧溜钻入窗缝。木犀垂下眼皮,双手用力慢慢将烟杆掰断成几截,用力一握,灰烬散落。
他双手拢在袖中,往后一步遁入虚空,来去无踪。
卫留贤是塑骨期的妖修,与永婵差了一个大境界,应付起来颇为吃力,靠着身上几样举世罕见的法宝才勉强扛过一轮又一轮,他试图在劲风中说话,但永婵攻势凶猛,不留他出口余地。
他打得筋疲力尽,用尽力气叫了一声:“婵师姐,你误会了!”
刀剑相接间听到永婵一声冷哼,似乎对他略带服软的口气很不屑。
卫留贤头昏脑涨,左右支架中似乎嗅到了什么味道,冲劲之大,辣得他舌根发麻发痒,一直冲到脑髓里去,刹那如万虫噬咬。
卫留贤头疼欲裂,吼道:“永婵住手!”
永婵哪里肯听,反手一招,卫留贤来不及抵挡,只闻切金断玉般“铛”的一声巨响,紫光崩现,永婵胸口灵气激荡,手腕剧痛,袖中剑脱手飞出,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站直,抬头望去,卫留贤周身三尺浮起一个紫光法阵,收到重击仍未出现一点裂痕,反而高亢地嗡嗡震颤,永婵背后沁出冷汗,意识到这是锈祖种下的护身阵法。
锈祖阵法造诣通天,可挡万马千军,她悟道二轮时做的护宗大阵沿用至今,更不说她半步天道后给师弟的护身符,上古期妖修亲至也不一定能破除。
变故突生,永桢也怔住,快步走到永婵身侧,问:“大师姐,这——会不会招来锈祖?”
永婵咬牙:“我在这里拖住卫留贤。你去找拆月真人,若锈祖真的被引来,跪下请罪!”
永桢应了声是,立刻转身。永婵不再藏拙,深深吐纳,鳞片从胸口开始密密布满四肢,随着呼吸一开一合,骨头迅速拉扯变长,须臾,一条成年的南枯川潜蛟昂首屹立,发出了气吞河山的长啸。
啸声震得山上石块纷纷滚落,却撼不动卫留贤周身阵法一分一毫,卫留贤披头散发,在高约数十丈的潜蛟面前纹丝不动,不化原形,不退半步。
永婵并没有注意到,刚刚他捂住头,一丝痛声哀叫淹没在她自己的啸声中。
妖修战到最后,通常就是比拼谁的本体强悍,卫留贤却依旧维持人形,抬手,手臂用力甩开刀刃,长刀上锁扣一开,弯折成几段,流光森然。
永婵仰首长嘶,蛟尾一圈圈缠勒住卫留贤,试图挤压捏爆护体阵法,但很快,令她惊恐的事发生了,在阵法的加持下,她清晰感受到卫留贤的修为在节节攀升,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淬身期瓶颈,巨量的灵气被阵法吸纳注入他的四肢百骸,带动的细风撕扯着她的鳞片。
永婵连忙松开盘旋的身躯,她想到了至关重要的问题,卫留贤的妖修功法由玄老教导,然而一切的剑术刀术甚至于厮杀求生之术,皆是曾为“饲祖”的法锈手把手教出来的。
然而来不及了,她包在软鳞下的腹部突然一阵刺痛,弯折的长刀精准刺入她的丹田,咬合,撕裂,随后像毒蛇一样劈上,杀意之猛烈,角度之尖锐,她庞大沉重的身躯无处可避,惊诧之下猛地低头看向那个依旧是人形的同宗师弟。
她看到了一双红中带青的悚异眸子。
这是她一生中最后凝固在瞳仁里的景象。
弯折长刀破开她的护体罡气与坚硬鳞片,深深嵌进血肉筋骨里。永婵睁大眼睛,全身上下都在颤抖,像是被锁死在砧板上的鳝鱼。永桢听闻身后惊.变,回头刹那心口停跳,随即高声咆哮,骨骼撕扯炸开,原形毕露,挣扎蹿起从上扑下:“卫留贤!”
卫留贤甩头,从永婵胸口抽刀,毫无感情斜视永桢,瞳孔里映过一道雪白带红的光。
手起刀落。
地面再溅一泼鲜红。
☆、处置
世上最撼人的红莫过如斯。
莫过如一场无可挽回的浩劫。
在玄吟雾遇到法锈的四百九十年前,在这片山脉长阶上,也曾发生过一场似曾相识的劫难。风华绝代的妖修们纷纷凋零在流满长阶的血液中,生者痛苦缅怀百年。
觅荫真人赶到的时候,几乎昏倒过去,大弟子赫别枝紧随其后,猛地回身捂住妻子胡儿的双眼,高喊着让弟子封锁日暮峰。击磊真人后续赶来,也惊得愣神,额角青筋浮动,牙关颤抖,他快步上前,踩在粘稠的血泊里,试图去抢救玉墟宗上任不到几月的新宗主。直至走近仰在地上的潜蛟,才看清永婵自脖子以下断成数截,眼皮没有合上,击磊与她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瞳对上,腿肚子就是一抽,浑身的血霎时凉成冰。
击磊浑浑噩噩地呆立,一时不知道何年何夕,恍然又见千年前空中飞过的一道血线,溅满半片火泽台。离兑宫受屈被陷,宫主宁死不认莫须有罪名,与野心勃勃的乾震宫斗到山穷水尽,宫主雾音真人坐拥尸山血海,声如哀啼,刻骨怨毒:“今日是我离兑宫血流漂杵,总有一日,这血也会从你们身上流干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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