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不是每一个家主都出过八荒殿,遍尝人情冷暖,领略风光无数。
他们大部分终其一生困顿于白玉天回旋廊之中,法昼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这个原因,她的神态满是不谙世事的天真,灵动俏丽,与京都普通世家的贵女如出一辙。这样看来,殷余情原先的名字殷锦真是贴切,他就是一匹的柔软锦缎,包裹住一块名为法昼的水晶。
锦缎的作用,是隔开脆弱的水晶与锋利的石头。
法锈通情达理地落后殷余情五步,抱臂藏身阴影,除了监听不干别的。然而她低估了法昼的敏锐,有情人相见的脉脉温情在法昼察觉法锈的存在后消失殆尽,法锈只得从阴影处上前三步,忽略殷余情难看的脸色,颔首作礼:“八荒法家第四十九代家主,法锈,修捭阖不世功,至半步天道。”
法昼微睁双目,瞳仁里流淌光辉,她向前抬起双手,似乎想捧起法锈的脸,欢欣溢于言表:“你过来。”
法锈依言照做。
殷余情警惕注视法锈的一举一动,法锈没看他,沉默伫立。法昼虽叫了人过来,却有些腼腆,不知道该与妹妹说什么,不时将鬓发往耳后别,半天才想出一句开场白:“你与我长得有一点点相像。”
殷余情拆台:“不像。”
法昼瞪他一眼,法锈笑了笑:“是不太像。”
这回轮到法昼语塞,暗中拧了一下殷余情,殷余情享受地靠近了些,法锈装看不见,闲闲地扯过话头:“虽说是血亲,还是有不同的。我曾见过法迢遥,与我更不像。”
法昼脸上的窘态消失了,她确认道:“法迢遥?法世后面那个,活最久的家主?”
“是。”
法昼默然,似乎忽然间理解了妹妹的疏离:“你说他啊……我知道他努力拖延寿命,是不想让‘仙胎’五十代、一百代、一千一万代这样无休止诞生死亡下去。”她话锋一转,“但法锈,我知道他的想法,却没有活那么长时间,其他四十五位血亲想必也有想到,可都没活过他的寿命。”
法锈猛地看向她剔透的眼眸。
殷余情心道完了,拉了一下她的手臂:“迟迟,我……”
法昼轻轻避开他。
“阿锦哥哥,让我把话与我妹妹说完。”
她的声音仍旧轻柔,眼里清澈的流光渐变,如化火岩,每一滴生前的血都在她残魂中燃烧。法锈收敛了脸色,肃静地缓缓站直,在法迢遥面前跪下的膝盖灼痛,在某一个时刻,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她的姐姐,她的血亲——与络娘、与水绿姑娘那些年轻不谙事姑娘不一样——曾为仙胎,共抵炼道四轮,胸膛交织磐石与烈火,也是孤绝一人在夜深人静与生死之际咬牙切齿问出“何为天道?”与“我可能破之?”的修道人。
“法迢遥活了太久,忘掉了一些东西。”法昼说,“我没有忘。”
法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我一辈子没出过八荒殿,困于浩渺成空功与炼道四轮,困于仙胎与天子衮服,纵不能破天道,也要穷一生尝试,但求死而无悔。浩渺成空功是将来路上的无数岔路、无数定数,那就无数次的重来,大道无形,天道无为,何为变数?法锈,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你为其一。”
法锈:“我知道。”
短短几句话迅速耗尽了法昼最后的力量,狰狞的熔岩颜色从残魂的表面慢慢消退,也带走了她的鲜活,法昼苍白地弯起眼角,微微笑了一下。
她说:“我还是觉得你与我有点像。”
法锈答:“像。”
法昼低头笑笑,又朝殷余情笑,殷余情脸色铁青推开法锈,张开双臂想拉住她,却对逐渐消散的残魂无处下手,急促又柔声叫她:“迟迟,迟迟。”至哽不成声。
法锈默默垂头,看见两指上还沾有红水,极慢地摩挲了一下。
灰飞烟灭终有时,徒留相思无尽。
残魂散去,画卷上的墨迹浅淡如水,殷余情此后锁门不出,法锈自顾自揉着头,玄吟雾坐她对面的石凳上,他对殷余情入画卷时的一眼苍凉心有余悸,不由自主想看住法锈,求个心安。
没多久,刮擦声由远而近,鹰头从院门大步走来,在躺椅一侧站定:“饲祖。”
法锈没有回头:“嗯?”
鹰头俯身在法锈耳旁底底切切说了一些事,夹杂四野门黑话,以玄吟雾的耳力只能零星听到几个字,鹰头说完便直起身,不发一言往后退去。
法锈慢慢摩挲自己的双手,脸色说不上好也不算差,玄吟雾问:“出事了?”
“一点小事。”
法锈面容倦怠,不愿多话,玄吟雾也到此打住。过了小半个时辰,殷余情的下人来报,他才知道传遍四野门的“小事”是什么。
云莱宗主仲砂,遇刺。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
☆、社戏
遇刺的消息如野火燎原般传开,法锈还在闭目养神,玄吟雾觉得奇怪:“仲砂出事了,你不去云莱么?”
法锈摇摇头:“她没事。我可以晚点去。”
“这么肯定?”
法锈示意他看地上横七竖八的算筹,沉默了一会开口:“嗯,不过……玉墟宗那边可能出事了。”
玄吟雾吃了一惊,玉墟宗已经很久没有过什么意外了,四大仙宗闹得最凶的时候,这个妖修宗门都没人敢动,内有孕血期妖修北堂良运坐镇,外有法锈亲自参与的护山大阵,可谓铜墙铁壁,没哪个不长眼的肯撞上来。
“不是外界问题。”法锈坐直身体,“但师父你节哀。”
犹言平地一声雷,玄吟雾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不及问是谁,法锈撑住扶手站起,指向门外:“出去说,四野门耳目太多。”
掌上屋的主人反锁屋门不出,法锈只能叫来水绿姑娘道别。玄吟雾率先走出了四野门,骤然亮起的光线让他不适地眯了下瞳仁,白光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待光线退尽,他才看清那是北堂良运座下那个嚣张的小弟子,永笃,失魂落魄的徘徊在四野门的闸门外,见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随即跑过来拦住。
“我师父……”他不仅嗓子在抖,整只妖也筛糠似的抖,好像下一刻就要关节错位,七零八散地滚落一地,“师父她……师父她……了……”
他把话掐成一把一把,像公鸡的嗓子,又尖又哑。
玄吟雾第一遍没听出来他是什么意思,皱眉道:“说清楚,什么怎么了?”
不等他说第二遍,身后闸门升起,法锈负手走出,眼角扫了一下永笃。
时间一下子寂静。
永笃是北堂良运的关门弟子,当小儿子宠,一身牛犊胆,狐假虎威,敢叫板离兑宫首徒,知道她惹不起的地位后,打不过又不肯低头,为了绕开她宁愿多走半里路,千儿八百年未尝见面。少时张狂,谁曾想此时此刻,此地此景。
法锈没有浪费时间,单刀直入:“北堂宗主寿终故去了?”
玄吟雾听了心口冷冷一跳,虽然打了底,但还是一时口涩无言。
随后他就听到永笃的低声应答。
“……是。”
法锈:“你来是什么事?”
永笃难堪地不肯抬脸,面向玄吟雾,木木地开口:“按理该是我师姐继宗主位,觅荫师叔与击磊师叔都没有其他意见,唯有离兑宫代宫主卫留贤……不太那什么,我怀疑他……所以想请倥相师叔做主,让他别老找我师姐的茬……”
玄吟雾一下子想到行踪诡异的卫留贤,但来不及怀疑,法锈一句话就把他堵死了:“永笃师弟,宗主作古,我理解永婵师姐想尽快□□宗内、平衡四宫的举动,我师父同样受师门倾轧所害,也不希望这种事再发生第二次。但门闱之乱的源头,不是正大光明的谈价钱讲公道,而是你这样的——”法锈看着他道,“妄加评判。”
永笃愣了愣,赶紧辩白:“我,我没有妄自……是大师姐你常年不在宗内,不太知道卫留贤的为……”
法锈打断:“我的师弟,我当然清楚。”
永笃不知所措看了看玄吟雾,又回过头看她,急促喘气:“可是……可是……”
没人听他说话。
他心里是知道的,他曾经惹祸,寻仇的找上门来,他的师长也不怎么听人说话。
四周安静,只有他的呼吸声粗重。
突然间,他引以为傲的两条笔直长腿“啪”一声跪下,从骨头缝里爆出的音,像极了竹子拗断的脆响,他弓着背,麻木茫然盯着地面,映入眼睛的只有两双鞋,跪的那样狠,他不觉疼痛,只觉骨头中空,里头咆哮着淋漓的酸汁。
永笃眼神发直盯向地面,想起曾经法锈悟道二轮挑完宗里所有排的上号的同辈妖修时,他还是不服气,半夜去敲永婵的门,说大师姐,我只认你一个大师姐,你快点练功,打上离兑宫,把那个人修打得鼻青脸肿,再也没脸进玉墟宗的大门!
永婵只是无奈笑笑,赶他回去睡觉。
后来北堂良运打了他一个巴掌,随后宗内一夜之间传遍法锈的身份竟是“仙宗首座”八荒殿之主,他还是不甘心,不敢惹,但嘴上总是关不住,逮着机会就可劲儿骂骂咧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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