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你别动。”说着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在我打量他期间,感觉到他的呼吸一会儿急,一会儿缓。
我打量得有些久,他忍不住提醒我:“长梨,你这样看着我,是想做什么?”
我想了想,把手从他脸上拿开,道:“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脸皮一抖,我道:“回房睡了。”说着就丢下他就往印象中房间的方向走去。
他追上来,将我往怀中一揽,叹道:“方才搞得我那样紧张,却只换来你的一句‘忘了’。”悠悠道,“这世上,能这般扰乱我的心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道:“谢谢啊。”揉着惺忪的眼,抱怨道,“房间怎么还没到?”侧头看他一眼,“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啊。”停下来对着他指手画脚,“你怎么在自己家也能迷路啊……”
他听后将我的手捉住放好,柔声道:“你老实一点走路,我们才能快一点。”
我哦了一声,再抬脚时却感觉脚下一软,幸好他及时将我稳住,才没有摔倒。我定了定神,看一眼前面的路,又看一眼他,一种茫然无措的情绪忽然自心头升起。
在那种茫然无措的情绪中,我不自觉唤出一个名字。
大约是酒力作祟,那个名字刚出口,我已忘了自己唤的是谁,只觉得扶住我的男子手重重一抖。
我浑然无觉,往他身边一靠,闭上眼睛,疲惫道:“我好累,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那之后的记忆彻底空白,我一醒来,就见到沈初坐在我的床边,保持一个姿势定定地看着我。
他仍是昨日晚上那副装束,衣服上还附有浑浊的酒气。我撑着额头坐起来,看到他的脸惊了一下:“沈初?”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又惊了一下,“你不是在这里坐了一夜吧?”
他的眼神恢复了些神采,朝我点了点头,道:“你昨日大醉,我怕你有什么不舒服,便在这里陪你。”
他的嗓子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听了让人的心隐约抽痛。
我极其过意不去,看着他衣着单薄,蹙了蹙眉:“你也不怕着凉。”
他只道:“无妨。”
我披衣下床,穿好鞋子问他:“你今日可还有事,没事的话先去睡一觉好不好?”手伸向他的眉心,揉一揉,“也不知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了些什么,愁眉苦脸的。”
他看了我一眼,终于露出个淡笑:“不过想了些今后的事。”又道,“你饿不饿,我先陪你用膳。”
我瞧了瞧天色,道:“时候尚早。你还是歇一歇。”又道,“你若是不介意,便在我这里躺一躺。”
他的眉头一动,随后沉声道:“也好。”
我起身,走到桌子边倒一杯茶给自己,回头看他,神色一顿:“你怎么还傻坐着?”
他看着我:“我以为,你会过来帮我更衣。”
我执茶杯的手一抖,正想说我没这个打算,就见他理着衣袖,慢悠悠道:“从前在礼部处理文书的时候,也常有久坐的情况,但那时身边有人伺候着,也没觉得有什么辛苦。昨日这么干坐一夜,竟有些吃不消……”
不等他说完,我已在一股自责的心态的驱使下走到他身边,道:“难为你这么在乎我,为我熬了一整夜。来,我伺候你更衣。”
他薄唇轻扬,乖乖站起。
我先解了他的腰带,随后又将他的袍子从肩膀处扒下来,在帮他更衣的时候,再一次意识到他有一副颀长的好身材。
我将他的外袍挂在衣架上,见他已在床边坐好,看他的样子,似乎在等我帮他……脱靴。
我眼角抽了抽,开口:“你能不能自己……”
他手撑在额上揉了揉:“怎么觉得有些头晕?不过是一夜未睡,身体竟然这般不济,看来……”
我走到他身边蹲下,麻利地帮他脱了鞋,殷勤地将他塞进被窝,道:“你速速躺好休息,我去帮你找件干净的衣服。”
正要离开,就被他拉住手腕,他躺在床上看我:“长梨,在这里陪着我。”
玉色纱帐中,男子发色乌黑,面容清雅,一双清眸澈若琉璃,净白无垢。
我矮身坐在床边圆凳上,冲他含笑:“好,我不走。”
他唇角不动声色地勾起,浅淡笑意若有似无,将我看了一会儿,又郑重地将我的一只手握紧,才缓缓合眼,面上浮现出满足神情。
过了会儿,听他轻道:“这几****安心留在驿馆,再过一些日子,我处理完此处事务,便带你回京。若你不想回京,我们便四处走一走。”又像是读到我的担心,添道,“圣上那里你不必记挂,如今局势动荡,西北的军情要传到帝京,都需要一番周折,纵然日后圣上知道我先斩后奏,大约也会念在非常时期,不会太与我为难。”隔了会儿,又像是不知当讲不当讲一般,道,“况且,依那个人的脾气,在找到你之前,一定不会让圣上知道你流落在外。”
我嗯了一声,感到指尖被他收紧,他的语调一贯的清雅温和,声音里却多了些清寒:“长梨,我不会让他找到你。”
数日里,我都躲在驿馆中闲散度日。窗外风云变幻,都不过是身外事。
照理说,每天都闷在同一个地方,总会有腻烦无聊的一天。说起来,闺阁女子为什么容易伤春悲秋?就是因为太闲。闲坐煮茶、对弈抚琴这类的雅事,偶尔为之,可以怡情,时常为之,就是矫情。将风雅事都做尽,却发现人生也不过如此,就容易厌世。沈初大约很会把握怡情和矫情之间的度,我在他身边时,他从不给我无聊厌世的机会。
换句话说,就是他从不让我有机会闲着。
比方说,在餐桌上偶然吃到一道菜,一时之间相见恨晚,惊若天人,得知是沈初亲自下厨,顿时大为佩服,啧啧称叹,却见他勾唇一笑,问我:“想学吗?”
时光在虚心求学中转瞬即逝。
又比方说,得知我闲来无事喜欢看书,沈初便领我参观他的书房。我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来,发现竟是极为珍贵的碑帖初拓本。
初拓本妙在字迹清朗,世人皆以为贵,我自然爱不释手。
他见我全神贯注的模样,只和蔼地告诉我可以慢慢看,便不再打扰我,缓步行到书案旁矮身坐下,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才提起笔在纸上写起什么。
我将他书架上的珍本过目完毕,轻脚走到他身边看他在忙什么。他从书卷上抬头,冲我温和一笑:“你看完了?稍等我片刻。”
我从旁坐下,道:“不忙。”又好奇地捞起他手畔堆了半摞的册子,竟都是账本。我漫不经心将那账本翻了几页,却直瞅得头昏脑涨,不由得问他:“这样繁琐无趣的东西,你是怎么看下去的?”同情地看他一眼,“我若是懂这些,还能帮你分担一些,可惜我读得懂诗歌辞赋,却读不懂这玩意儿。”
有笑意进了他的眼睛:“其实,这世上没有比账本更简单的东西。乍看上去繁琐无趣,多看几遍就能看出其中的条理。”
我有些怀疑:“哦?是吗?”上下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终于将那册子往案子上一摊,“没看出条理清晰,倒更觉得繁琐无趣。”
他笑了,示意我:“你过来。我教你。”
我立刻凑上去,说:“好啊。”
凑过去,听他沉吟一笑:“日后做了沈家的主母,免不了要记这些。”
我看他一眼,虚心地请教他:“我何曾说过要做沈家的主母?”
他回看我一眼,仍然含笑:“不曾。”我心中略有放松,听他又道,“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亲口说出这句话。”不等我反应过来,就听他又道,“来,先跟我认认账。以后你嫁入沈家,便不需我再从头教起。”
由于他态度过于从容,我竟无言以对。
最终,我在他的亲切指导下,从那些繁琐无趣的账目中,渐渐看出他所谓的条理清晰来。
诚如他所言,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账本更简单,白纸黑字,入账支出,全都清楚明白,虽也有暗藏玄机的地方,但只要经验老道,便一眼就能看透彻。
靠经验就能看透彻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好害怕。
令人害怕的,是那些无论如何都看不透的东西。
我可以拼命努力,去看懂那些暗藏玄机的账目,可是我要如何努力,才能看透一个人的心?
心里生了这样的念头,突然握着账本恍惚,耳畔响起沈初沾了墨香的声音:“可是累了?”
我回神过来:“我还好,你刚才讲到什么地方?账本包括货清簿、银清簿,还有一个是什么簿来着?”说话间带出一声喷嚏,抬手揉一揉鼻头,“想起来了,还有一个往来簿……”沈初已随手脱了外袍搭在我肩头,低声道:“今日便到这里,我陪你去晒晒太阳。”又道,“我请了远近有名的杂耍班子,给你看看热闹,此时人也该请到了。”
我心中一喜,立刻将货清簿、银清簿、往来簿什么的忘得一干二净:“杂耍班子?可有猴戏看?”
他笑意一深:“有,但今日最好看的不是猴戏,而是狮戏。”边说边起身,“如今的戏狮人已经极少,长梨,你很有眼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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