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稳住我的脚,将我的鞋子脱了下来,道:“脚都磨成了这样,竟还说无妨,你是当真无妨,还是在逞强?”手上轻轻用力,道,“长梨,在我面前,痛了就说出来。”
我抽了一口气,望着他愣愣地点头,道:“唔,其实,也并没有很痛,只是,有一点点痛罢了。”
他长身立起,手从我的腰上环过,不容分说地将我抱过去,低声道:“带你去房间。”
我尝试拒绝他的好意:“那个,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换衣服,瞧你这身还挺贵的,别再被我弄脏了,弄脏了,现在的我可赔不起……”
他淡淡打断我:“弄脏了,便帮我洗,又不是什么大事。”
我默了,道:“如果我说我不会洗衣服呢?”
他垂目看我一眼:“那就做些别的事来弥补,长梨,弄坏的东西并不是说只能以等价的东西来还,你还可以试着去讨好债主。”
我脑子一抽,问他:“可是我怎么才能讨好你呢?”
他眼睛里含笑:“很简单啊,吃我的用我的,将我的都当成你的,不要跟我客气。”
我想了半天,看着他:“你……”评价道,“可真容易讨好啊。”
他只是将眼睛弯了弯,没再说什么。
很快,他抱着我跨入一个房间,将我在床上放好,吩咐人拿热毛巾过来,帮着我仔细将脸擦干净,又扯下我的袜子,帮我在脚上涂了些伤药。
他一个大男人帮我做这些,非但没有觉得害羞,动作还极尽优雅娴熟,倒令我觉得有些脸红。
望着他帮我上药的动作,我失了失神,想象着如果是宋诀,他会不会这般待我……一想到宋诀这个名字,心里便隐隐作痛。
正在这时,听沈初漫不经心道:“从前日开始,西北的所有城邑便都贴上了你的画像,我最初看到时还有些纳闷,当时你被人从慕容铎的府中劫走,他都没有声张,想来是怕有心之人知道你流落在外,再威胁到你的安全。如今的情况同那时一样,他反倒欠了些谨慎。”声音轻轻的,却拨动了我心中的一根弦,“不晓得他是破罐子破摔,还是真的穷途末路。”
他说完这句话抬头望着我:“长梨,你这么离开他,可会后悔?”
我的手握紧了身下的床单,缓了片刻,道:“能不能不要提他,我来你这里是想安静几日。”将已被他处理伤口的脚收到床上,抱膝道,“我有一些在他身边想不明白的事,想在这里想一想。”
良久,听到他“嗒”地一声将药盒放在手畔的桌案上,轻道:“好,你可以慢慢想。”
听他说完,感觉身边多了份重量,一转头就看到沈初已自我身边坐下,一双眸子如三月的天空一般清明。
他随意穿了件白衫,外面也只是随意罩了件袍子,瞧着却极舒服。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里,时常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随意,从我见到他的第一日,他便是一副从容有度的样子,不曾有什么失态,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也不短,可是记忆里,却从不曾见过他大乱起来是什么模样。做人做的如他这般,也是一种本事。在这件事上,我极佩服他。
他在我床边坐了一会儿,细细盘问我这几日是如何过来的,我简单答了他,大约偶然流露出倦色,他便扶我在被窝中躺了,临傍晚的时候才喊我起来陪他用餐。
我许久没好好吃过饭,一捧上饭碗,就恨不得将脸埋进去。我只顾着狼吞虎咽,听他在我的旁边轻笑一声:“你慢一点,别光顾着吃饭,菜也要吃一点。”
我含糊应了一声,仍旧埋首扒拉米饭。
吃得猛了,米饭卡在喉咙,他及时从对面递茶水过来,语气里有些无奈,也有些宠溺:“怎么跟个孩子一样,没有人跟你抢。”
由于我吃得太投入,将筷子放下以后,才注意到摆在沈初面前的米饭几乎没有动,在我“两耳不闻身外事,一心只啃猪肘子”的时候,他没干别的,就撑着手在对面看着我——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我挑了挑眉:“你怎么不吃饭,这样看着我?”又道,“看人吃饭有什么意思?”
他仍保持着撑手的姿势,薄唇勾了勾:“普通人吃饭没有看头,美人吃饭,就很有看头。”
我从怀里摸出小镜子,递到他面前,他面上微现疑色,瞟了那铜镜一眼:“给我镜子做什么?”
我道:“日后你吃饭的时候,可以在对面立一面镜子,这样你便每天都能看到美人吃饭,每天吃饭的时候,都很有看头。”
他眸色一顿,随后笑了声:“你这是在恭维我长得好看吗?”
我看他一眼:“不是恭维,你要对你的容貌有信心。”
他道:“哦?”眼里笑意更深,让人看了如沐春风。
沈初这副模样,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出尘脱俗,让人看着他一毫邪念也不会生,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就立刻不一样了,尤其眼角那颗泪痣,更为他平添一些动人韵味。
我心里一动,慌忙起身,起得猛了,只觉眼前一黑,与此同时,身体又感觉到一丝异样。
沈初的手及时扶好我,声音颤了颤:“长梨——”
我撑着他缓了半晌,冲他摇摇头道:“我不妨事,不过是起得太猛,下次注意。”
他却有些紧张,立刻扶我到房间,道:“我去差人喊大夫,你先躺着。”
我还没说不必,他已急匆匆跨出房间,我顿了顿,起身去将房间门仔细关好,好确认自己方才感受到的那抹异样。
果然,是来了葵水。
月事前后,总要有些小病。前几日身体不佳,只怕也是来葵水的先兆。
沈初带着大夫过来的时候,我已在床上躺好,将被子蒙过头顶,听到他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有些远:“长梨,起来让大夫瞧一瞧。”
我有些羞怯,闷声道:“你让大夫走吧,我一点事都没有,真的。”
他安抚我:“不过是让大夫看一看脸色,把一把脉,你又何必紧张?”
我坚守堡垒:“我……其实得了不能看大夫的病。”
他默了一会儿,无奈道:“哪有这样胡来的病?”
那大夫也轻咳一声,听声音竟是个年轻人,年轻大夫道:“咳,姑娘不愿露脸也无妨,只是烦请姑娘把手伸给在下,让在下看一看脉象,也不枉来这一趟。”
我隔着被子道:“不麻烦先生了。”
床边有谁坐了下来,从被子里找到我的手,将手臂拉一截出来,示意那大夫:“劳烦先生。”
我试图将手缩回去,却听到极轻的一句责备:“长梨,莫要胡闹。”
我的手立刻老老实实地停在外面。
大夫道:“冒犯了。”说着,就有三根手指分别落在我的关脉、寸脉和尺脉处。
片刻之后,大夫的手收回去,对沈初道:“请公子借一步说话。”
沈初起身,同他走到一边去,我蒙在被子里,也听不大清二人说了什么,只隐约听到大夫提到补血养气、红枣、生姜之类的字眼。
待听到沈初送大夫离开的动静后,我才掀开被子换气,谁料沈初只将大夫送到门口,便又关门折了回来。
他在我床边的圆凳上坐好以后,含笑看我:“我当你为什么这么不听话,原来是为这个。”
我抖着嗓子问他:“那大夫都跟你说什么了?”
他为我掖了掖被角:“自是跟我说了你的病因。”我立刻紧张地抓住了床单,见他脸上笑意更深,正在我担心他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时,却听他淡淡道,“不过是气血不足,又加上风寒,好生调养几日就好了。这些日子,你便不要到处走动,记得多喝些热水,若是觉得腹痛,就告诉我,或者让下人熬些红糖水。”手搭在我的额上道,“眼下倒是不怎么发热,药物也不必用,你只需好生养着,什么也不用担心。”
我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总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却又表现得什么都不知道。
虽说我的脸皮不算薄,但也还没有厚到被一个男人知道自己来了葵水还可以若无其事的境界,我生怕被他看透了我的尴尬和紧张,却在他坦然的态度下渐渐放松下来。
这几日,从膳食到起居,我被沈初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前月事期间常有腹痛,此次竟没那么厉害,想想近日的饮食,常常有当归羊肉汤或者人参炖乌鸡,都是些温补的菜色,竟比我在宫里的时候用得膳食还好一些。我虽对沈初表示自己并没有那样矜贵,他却仍旧待我慎之又慎,让我很是惶恐。
我有些无奈,在他端参汤进来给我的时候,玩笑道:“若我习惯被你这样照料,日后一点苦也受不得,可如何是好?”
他垂头将参汤的热气吹散,盛了一匙到我嘴边:“那便留在我身边,永远不让你受苦。”
我怔在那里,听他道:“愣着做什么,张嘴。”
我咳一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他低声道:“我来。”
我只好由着他喂我吃下小半碗参汤,直到我表示再也吃不动,才被他放过。
喝完参汤,沈初带我去后园看荷塘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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