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安慰他:“你等的人失约于你,一定有他失约的理由,说不定他遇到仇家追杀,被干掉了呢。”说完之后意识到这句话并不能安慰他,登时有些尴尬,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希望你等的人能够逢凶化吉,赶来与你相见。”没有忍住,又好奇地往前凑了凑,“你等的人,可是个姑娘?”
他抬手斟酒,宽大的衣袖下,手指修长。
我看着他执起酒盏,一口饮下。他的喉头有酒水经过之后的沙哑:“若我说是姑娘,你能自在一些,就当他是个姑娘罢。”
一壶酒饮得差不多,沈初掷了一锭银子在桌上,便起身离开,我随在他身后,问他:“你真不与我一起去肃州?”
他在街畔一座宅院的门前停下脚步,回头看我:“长梨,我今日本想问你愿不愿意随我回京,如今看来这个问题也不必问了。我在凉州还有些事需要善后,便晚走几日。今日就此别过,不过……”
宅院门前高悬的灯笼落一些光在他脸上,他垂目看我:“若你中途改了主意,可以到任何一个商驿,告诉主事之人我的名字。无论我在何处,都会去接你。”
我望着他定定地点头,道:“沈初,你其实可以不必对我这样好,我……”
话未说完,就被他拉到怀中,正要动,便听他的声音落在头顶,含着笑,像是往香炉中添了一匙苏合香:“只是一个拥抱,你都吝惜给我吗?”
腰间的力道收紧,环绕我的淡漠的檀香味道让人有些失神,仿佛带我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那座禅寺。
老实说来,那几年的山居岁月虽然缓慢悠闲,却有些无聊。所以自从我认识了沈初,但凡听说他来寺中静养,都会行过九百九十九个台阶,到大佛殿后面的菩提居寻他聊天,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其实挺喜欢他,他的谈吐长相都出类拔萃,只是何故没有爱上他,却是一件让人捉摸不透的事。
如今想想,我还是挺怀念那一段光阴,只是讽刺的是,我每日沐浴香火,却仍深陷红尘,心上的尘埃虽然被扫得干净,却又常年地刮起一阵风。有时候吹来一片落花,有时候又吹来一场大雪。
我的神智在他温暖的怀抱里越来越模糊,就在我努力一把想将他推开的时候,他却先一步松了力道。
我将肩头的风氅紧一紧,退开一步,觉得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结果半天才挤出一句来:“你多保重啊。”
与沈初在街头分开,我的心一时空落下来。
漫不经心地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只好拦下一个行人问雁子坊怎么走,刚要沿着他指点的方向去,就听到宋诀的声音:“岫岫?”
我转身看到男子立在身后不远处,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小跑着过去:“宋诀,原来你在这里,我方才……”看清他的神情,不由得一愣,问他,“你怎么了?”
他看起来倒也不像是生气,嘴角还挂着若有若无的一抹笑,只是一双眸子本就有些冷清,此刻更是仿若寒潭。
他嗓子凉悠悠地问我:“去哪儿了?”
我想起沈初让我对他的行踪保密,遂扯出一个笑,道:“没去哪儿,就是不小心跟你走散了,一时找不到你,就在街上逛了逛。”
他一挑眉头:“不过隔了一条路,便走散了。”评价我,“你好大的本事。”
我讨好地挽上他的手臂,笑得小心谨慎:“我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他眉挑得更高:“还有下次?”
我觉得他有点小题大做,心里有些不满,可是语气却随时保持谦卑,以免他炸毛:“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在你跟前走丢,你原谅我,好不好?”
他凝眉看了我一眼,将我的手拂开,丢下一句话就自顾自往前走了:“逛街都逛到酒肆去了,看来你虽然走丢,心里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我愣了,抬起袖子嗅了嗅,因嗅到一丝酒气而有些胆寒。
遂认真地请教身畔卖烤地瓜的大娘:“大娘,若是你惹自家官人生气了,你会怎么办?”
大娘一边包了两个烤地瓜,一边絮叨:“你家官人已在这条街找了你三遍,你说他能不急吗?”说着将烤地瓜往我怀里一塞,大气道,“卖剩的,拿回去给你官人吃吧。”
我小跑着跟上宋诀,问他:“这位客官,香喷喷刚出炉的烤地瓜,可要来一口?”
他淡淡戳穿我:“分明是卖剩的。”
我继续笑嘻嘻道:“卖相这么好,怎么能是卖剩的呢,来,我喂你。”
他扶额:“……”
大约是我态度良好,他虽然拒绝了我的烤地瓜,却并没有再同我置气。
将我的手往掌心里一捉,握牢。
每次他牵我的手,都令我觉得很受用,不由得往他身边缩一缩,再缩一缩。
结果第二****就伤寒了,只觉得头重脚轻,十分迷糊,好在宋诀昨晚为了看卷宗而睡在了书房,并不晓得我身体抱恙,否则出发首日,便为他多添一桩烦恼,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裹在被子里,对墨香千叮咛万嘱咐:“听好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宋诀,否则。”我想了想,道,“否则,我就把你扔在这里。”
墨香跟着宋诀,就是想在行军途中留意着能不能寻到她的夫君,我说将她扔在这里,对她而言无疑是一大打击。
她知趣地服从了我的命令,却逼着我喝下了一大碗姜汤。
我在床上趴了半天,觉得到了出发的时候,就让墨香扶我出去看看,她不知从哪里翻出一件极厚实的袍子,将我实打实裹好,我想了想,又指点着她找出很久不用的胭脂水粉,往脸上抹了厚厚一层,抹好后感觉很满意,问墨香:“这样是不是显得我的脸色很好?”
墨香看了我一会儿,不知何故,这三个字说得有些艰难:“嗯,极好。”
行到前院,看到晨光微现中,黑发紫衣的男子正立在一处指挥人马。他有一副俊朗的好面孔,身上的军服很合适,将他衬托得既潇洒又端肃。
我望着他恍了会儿神,正开口吩咐墨香:“去问一问几时出发,如果不急的话,我们先……”
就见他朝我走来,行在我身边立定,将我看了一会儿,问墨香:“今日是你帮她梳妆的?”
墨香垂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我咳一声道:“是我自己。”又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宋诀望了我半晌,道:“你突然自己梳妆,我有点不适应。”说着,就抬手往我的脸上送。
我一个闪身避开他,道:“你不要破坏我的妆容。”
他将手从半空收回,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瞧他神情,并没有发现我身体的异样,只听他问我:“吃过饭了吗?一炷香之内我们便出发,出发以后,要有很长时间吃不到热饭,保不齐还要饿肚子。”
我道:“这么可怜啊,那我再去吃一点儿。”
他道:“……”
我不能同他多交谈,否则容易露出马脚,说完这句话,就踱步退回房间,此时脚步已经轻得要飘起来,头脑也极昏沉,又听他在身后闲闲吩咐墨香:“下次殿下若想自己梳妆,一定要拦好她。”
我一个趔趄,几乎要在风中摔倒。
清晨离开凉州,取人迹罕至的山路行军,夜幕时分在山谷处稍作休整。我十分佩服自己的毅力,在马车中颠簸这么久,竟然没有晕车,说明我的身子骨还是比较争气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在发烧,大半时间都在犯迷糊,没有精力去晕车。
支好帐篷以后,我申请与墨香同住一顶,却没能取得成功。
在宋诀跟一个副将在另一顶军帐中商量路线时,我走出帐篷象征性地活动筋骨,本来身子已经极倦,可是想到他今日无意间说我平常比较活泼,今日却有些安静,决定还是应当做做样子,以免他担心。
我合计了一下,觉得可以绕着帐篷走一圈,这样宋诀回来看我睡下,我就能告诉他我是散步散累了。墨香已在偷偷熬药给我,不出几日,应当便养好了,我不想因这样的小事就惊动他。
后来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在逞强,也许是想让宋诀看到,他喜欢的人是个坚强的姑娘。
西北一带多万仞高山,天高地远,群山连绵。
周围是无边夜色,山谷中空气清净,我虽拖着病体,走了一圈倒也觉得舒适。
不敢走远,就在距离大帐不远的溪流旁洗了一把脸,正拿出手帕仔细擦干,忽然觉得耳里有什么声响在一瞬间灌进来。
那声响初始时似包罗万象,嘈杂凌乱,而后,才有一个人的说话声逐渐清晰。
我恍惚半晌,想到自杜菸那里听说过一种仙家的术法,能将自己的魂念借给别人,可以让对方拥有同自己完全同步的体验,不过她术法不精,只能勉强将五感中的一感借给别人。
但是,我此世为人,已与仙家早无瓜葛,此刻又是谁突然对我施以此法?
抑或是我神经错乱,出现了幻觉?
我蹲在溪畔的草丛里,分辨出正说话的是我认识的嗓音,语调虽然陌生,却雅致如在念一篇辞赋华美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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