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从旁打圆场:“燕州山高水远,燕王大抵是路上耽搁,虽有失体统,但考虑燕王的年纪,也不是情无可原。”
云辞不置可否地笑笑:“母后说的是,朕也觉得,燕王定是有难言的苦衷。”说完,淡淡道,“不等他,开宴吧。”
婳婳为我满了一杯屠苏酒,我只喝一口便放下,倒也并非不胜酒力,只是此刻毫无饮酒的兴致。殿前歌舞升平,于我而言却是局外的热闹。唯一让我感到些安慰的是,宋诀也在这杯盏交错之间。这是我二人时隔许久的共处一室,虽隔得远了些,我却很是满足,不由自主地寻找他的身影。可在找到他的席位之前,却冷不防看到一个着深青色绣纹官服的男子。
男子身边的人谈笑风生,他却似乎不愿意加入那热闹。同我一样,他在这样一场热闹中,显得有一些不合时宜。
我不由得弯起唇角,却恰好撞到他朝此处望来,目光透过珠帘交错,我二人皆愣了愣。
婳婳也发现了他,在我身后喜道:“殿下,是沈大人。”又津津乐道地提起最近与他有关的一桩事,“前些日子沈大人奉旨出使赵国,在赵国舌战群儒,别提多为我们大沧长脸。”
沈初出使赵国,是为了连通赵国与大沧之间的商道,赵国君王迂腐,向来闭国自居,数年间大沧派去无数使臣,皆不能说服其与大沧通商。沈初一去,雄辩于赵国王庭,列举出与大沧通商的九条好处和赵国继续闭国的十大害处,说得赵王频频拭汗。
虽然,赵王爱惜颜面,在大殿之上仍没有答应通商的请求,却在当日夜里派人到沈初下榻的驿站,许以高官爵位和窈窕美人,想留沈初于赵国,却被沈初拒之门外,第二日,沈初按原定计划启程回国,马车将将驶出驿站,便被赵王的使臣当街拦下。
如果不出意外,在今年的开春,载有大沧锦绣的马车,便可光明正大地驶向赵国,而赵国的珠玉,也将出现在大沧的商铺。
婳婳提起这件事,语气里满是崇拜:“瞧着沈大人斯斯文文的模样,没想到说起话来那样厉害。”不无向往地道,“若是当日,奴婢也能在场就好了。”
我幽幽问她:“婳婳,你是不是看上沈初了啊?”
婳婳也不扭捏,大方地承认:“奴婢本来就看上沈大人了。”我正为她的坦诚而感到些激动,又听她添道,“不过奴婢是替殿下看上的。”
我默默将激动的心情收拾好,执起玉盏饮了一口,让屠苏酒香顺着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我酒量向来不如何,小饮几口,就感到酥酥麻麻的醉意。
那是永正元年的第一天,延寿殿上一片喜乐。
新帝兴许是与几个臣子聊得兴至,又兴许是趁了醉意,突然问起臣子的私事来,问的是,群臣之中还有谁尚未娶妻。
一个朗朗的声音笑答:“臣倒是还未娶,只是已有了中意的姑娘,估计圣上很快能喝到臣的喜酒。”这个声音是苏越的,他为人爽快,开起玩笑来也不含糊。
云辞大笑:“好,朕便等着喝苏爱卿的喜酒。”又道,“苏爱卿似还挺急,不妨借这个机会,说出这姑娘的名字,朕为你做主。”
苏越垂头辞道:“臣看上的姑娘非官家女,便不为圣上添忧了。”又抬起酒杯,狡猾地转移了话题,“倒是臣身边的这位,虽然一直以来艳闻不断,却一直令臣猜不透到底********。”
他说的自然是宋诀,我捏了酒杯的手忍不住紧了紧。
就听宋诀含笑的声音悠悠响起:“苏大人所谓的艳闻,没有一件与臣相关,还请陛下明鉴。”
云辞笑道:“朕其实也颇好奇,京中传言大将军风流,是全城姑娘的梦中情人,可是这些年,将军府里却全没有办喜事的动静。”语气里带着薄薄醉意,“不过,朕也听过这样的说法:男儿如大将军这般,应当配天家之女。”
这句话自然语出惊人,我在帘幕之后看不清云辞的表情,宋诀的身影也只是瞧出个大概,只觉得身边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珠帘后的一众公主,神情也都有些紧张,还有些期待。
方才那一席话,云辞虽然轻描淡写,但必不是一时兴起。
他或是出于本心,或是出于太后授意,总之,定是想借此次宫宴的机会,为宋诀赐婚。
我捏紧了身下堆叠的衣袍,漠然地听着入耳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只听云辞指着帘幕之后,问宋诀:“正巧,今日朕的妹妹都在,有位有份的郡主也都在,宋诀,这其中可有你中意的姑娘?”
话音刚落,我对面的丹朱郡主便羞涩地垂下头,露出一截细嫩透红的脖颈。闺阁的姑娘哪里有大庭广众被人挑拣的经验,如今遇到了,自然要害一害羞,但是在此刻害羞,却是大抵不必的。
因为,在宋诀开口之前,早有人替他做了决定。
太后接着云辞的话,一字一字说得很清晰:“宋将军出身显贵,又是治世之能将,依哀家之见,娶妻当端庄大方。几位公主里,也只有昔微最识大体。”又和蔼地询问云辞的意见,“皇帝以为如何?”
云辞捏着酒盏不说话,半晌,将问题抛向宋诀:“大将军以为呢?”
我的心中一片麻木。
太后的金口玉言已将昔微宋诀这两个名字绑在一起,他还能如何以为?
群臣中已有人向宋诀的祖父宋明安将军贺喜,老将军本人也离席谢恩,高呼万岁,帘幕之内,也有命妇向昔微连声道贺。
婳婳握紧了我冰凉的手,极用力。
我透过珠帘望着宋诀的方向,心中一片空白,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想看一看他的表情,究竟是从容,还是卑顺,抑或是什么都没有的麻木。
那个紫衣锦袍的影子缓缓起身,行至大殿中央,而后,是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臣宋诀,求太后收回成命。”
一时之间,满殿皆默。
世界像是再没有别的声响,这骤然的沉默,令人的心跳声响得极为突兀。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突然为他的这句话悸动不已。
他缓缓道:“臣钟情尚平长公主已久,若迎娶她人为妻,定将抱憾终身。”说完撩起官袍跪到阶前,“请圣上太后成全。”
原坐得端直的昔微柔弱无骨的身子蓦地一垮,幸而被身后宫人扶好才没有失态,只见她紧咬着下唇,脸色一阵阵发白,神色带些凄楚可怜,也带些难以置信,更多的却是不甘。
宋明安老将军亦跪到阶下,为宋诀求情:“宋诀年少轻狂,在御前有失体统,还请圣上和太后看在老臣的颜面上……”
宋诀以头触地,打断老将军的话,一字一句:“请圣上太后成全。”
太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语气还算克制:“宋诀,哀家问你,宋家的人,都如你这般大胆吗?”
跪在阶下的祖孙二人,久久没有将头抬起,老将军自然明白,此时此刻,除了宋诀主动认罪,他无论说什么,恐怕都无力回天。
另外,也只能寄希望于提起这个话题的云辞能够圆场,但,云辞却不置可否,只是目光透过珠帘巡视一圈,最终落到我的身上。
他的神情依然辨不分明,我的背上却渐渐透了一层虚汗,正要上前与宋诀同跪了,却听到席间传来谁衣袍撩动的动静,极轻。
在众人的目视之下,深青色袍子的男子行到大殿中央,脸隐在宽袍大袖之后,恭声道:“圣上先日问臣,臣成功完成赵国与大沧的通商之任,作为奖励想要什么。臣当日答,求娶尚平公主。”他的声音混着空气中轻轻薄薄的酒香,显得又沉又雅,“圣上当日未答,今日,臣斗胆再求圣上。”
肃杀的沉默侵吞整个延寿殿,沈初的声音无悲无喜,淡若炉香。
待他语声落地,周遭气氛已紧张得似拉满的弓弦。殿上没有哪位朝臣敢发出声响,只等着看这出戏如何收场。在这一触即发的氛围里,端坐帝王身侧的雍容贵妇却忽然一笑:“哀家大约是老了,耳力竟不济至此。”幽声问阶下男子,“沈大人方才,是求尚平公主,还是昌平公主?”
我心中一顿,太后此话,分明是在给沈初改口的机会,既然太后都已煞费苦心给他台阶下,他便该识时务地领会太后的意思。
我一直觉得沈初是聪明人,他方才在宋诀惹怒太后的当口站出来,与宋诀同提一件事,已是犯了糊涂。
我不愿他继续将这糊涂犯下去,隔着垂帘淡声开口:“沈大人一时口误,弄乱了儿臣和十三姐的名字,也是极有可能。”
脸上挂着笑,却早已是汗透衣襟。
十三皇姐昌平公主比我年长半岁,不大喜欢过问世事,平时喜欢种个花养个鸟什么的,为人也中规中矩,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中颇是清新脱俗。
民间话本里常有误打误撞却成就一桩良缘的例子,我期待沈初可以悬崖勒马,可遗憾的是,他却并没有回应我的这一期待。
只听他语声笃定:“臣说的,的确是尚平公主。”
我不由得闭了闭眼睛,他既吃了秤砣铁了心,我能拿他怎么办。
立在太后身后的宦官察觉到情势不妙,极有眼色地递了一杯茶过去,她老人家接过茶饮下,目光透过垂帘找到我,极短的道了一句:“好一个尚平,让哀家突然想起晋国的淳德长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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