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是正为沈宋二人求亲一事茶饭不思吗,哀家看皇帝也不必为难。”茶杯轻轻放在案上的声音,伴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这样决定了他最小的妹妹的命运。“让尚平去燕州吧。”
我问他:“皇兄,你告诉我,我何过之有?”
他答:“你最大的过错,大约便是做了朕的妹妹。”又叹息一般,“若是朕不将你从千佛寺召回……”
话到这里,再没有下文。
只闻耳边红泥小炉中的炭火毕剥地响,世界的声音被一大片雪声侵吞殆尽。
三月初,帝京乱雪。我向云辞求了最后一个旨意。
在和亲之前,我还想见一个人。
宋诀前几日醉酒闯宫,如今还在天牢关着,碍于太后的情面,云辞不能让我光明正大地去见他。
可是既然答应了我,他就没有食言的道理。
三日后,云辞以召我问话为由,派苏越带我前往太和殿,到太和殿换了身宦官的衣服,又随苏越悄悄从侧门离去。
路上,我有些疑惑地问苏越:“不过是允我去天牢见个人,皇兄又何必这样周折,像做贼一般?”
苏越淡淡应道:“宫中到处是耳目,小心点总没有错。”
我的眼皮一跳:“耳目,谁的耳目?”
苏越隔了许久,才缓缓道:“殿下去千佛寺的时候,先帝的病情已经极其危重,太医院的所有御医都以为,先帝或许撑不过那个春天……”
他的这番话有些答非所问,让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也不知他缘何提起此事,我不由得默然片刻,应道:“没想到,先帝的龙体一直靠药物吊着,竟也撑过了一年又一年。”笑笑,“缠绵病榻近三年,才撒手人寰。不知这究竟是他老人家的福分,还是他老人家的不幸。”
国丧的那一天,我在佛殿上点了一柱香,直守到天大亮,听着鸣钟之声,从那一日开始,我便是没有父亲的人了,可是意外的是,我的心里并没有失去父亲的真实感。
在他老人家的生前,我便不常有机会得见天颜,也许便是因此,在他驾崩以后,我竟然无法清楚地回忆起他的模样。
这大约也属于不孝的一种,只是比起内疚自责,心中更多的却是无可奈何。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殓过后,新帝即位,百日过后,我奉新帝之诏自国寺回京。
既然当年以祈福的名义入寺,先帝驾崩后,我便也没什么道理继续待下去,可是若云辞一直想不起我,他身边也没有人提点他想起我,我怕是要在青灯古佛之下终老一生。
回神过来,耳畔是苏越语声沉缓:“先帝卧病,没有处理政务的能力,当年圣上贵为中宫太子,按正常的流程走,本应当在大臣的辅佐下临朝听政,但,直到先帝驾崩之前,经太子之手处理的奏章……”他在一座假山前顿下脚步,神色隐在阴影中,有些辨不清楚,“都需要先呈请一个人过目。”
我的脑子为他这句话空了空,但立刻便明白过来,沉声道:“陈贵妃。”
苏越的态度有些不置可否,语气中的情绪亦敛得很好:“后宫干政原是大忌,但先帝卧病之时,脾气变得古怪又多疑,对权力的执着更胜以往,”偏头看我一眼,眸子里的情绪很浅,“尽管,先帝早已没有处理政事的力气,可是国内的大事小事,却都要一件件细细过问。”
我听到这里,对他要说的话已明白了大半:“先帝病到最后,竟然已经糊涂到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信任,却宁愿信一个女人……吗。”
苏越挑了挑眉头,继续说下去:“当年日夜服侍在先帝身侧的是陈贵妃,所有的奏章,一切的敕令,都经陈贵妃传达给先帝,先帝若有旨意,也要经陈贵妃传达给太子。然而……”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先帝卧病的最后一年,几乎连话都讲不成,整个后宫之中,可以接近延寿殿的,也几乎只有陈贵妃一人。”
我额角一疼:“连张皇后也……”
苏越道:“殿下忘了吗,自从张皇后的第一子夭折,先帝便将长门宫当成一个伤心之地,多次过门不入,后来陈贵妃专宠,先帝待皇后便更是冷落。若不是皇后母家的背景,那长门宫,大约早就是一座冷宫,先帝去后,张皇后即刻以修行的名义离开宫闱,想想,也算是全身而退。”
我觉得自己额角的抽痛越发重了。
当年专宠后宫的陈贵妃,便是如今的太后。
母妃过世以后,我在她的膝下生活了几年,当年虽也隐约觉得她对待子女有些专断,什么事都愿意一手安排,却从没有往更深的程度揣摩过她的心思。
何况,我三年不在宫中,朝廷的局势向来云波诡谲,如今境况何如,委实有些难猜。听苏越此番话,才隐约想到先帝遗诏令陈贵妃的父亲陈相佐政,陈相曾辅佐过先帝走向治世,先帝临去之前托他辅政,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如今同苏越的话联系在一起,却不免让人感到些心惊肉跳。
此次慕容氏造反,竭力主和的,便是陈相。
但,虎毒尚不食子,云辞是太后亲生,她老人家总不至于同自己的儿子过不去。
我将自己的想法委婉传达给苏越,却听他幽幽道:“若殿下有了儿子,殿下大约也会希望他是个听话的儿子。”
我对他的结论抱有疑问:“即便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够听我的话,这件事也要建立在我充分尊重他意愿的基础上。”
苏越听后,却冷然一笑:“殿下,为人父母者,有时是很自私可怕的。”
我的眼皮又是一跳,问他:“你老实告诉我,你今日特意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他望进我的眼睛,语气里究竟有几分轻,几分重,却不大容易把握:“臣只是想告诉殿下,圣上虽是九五之尊,他做出的决定,有时候也可能并不是出于本心。”
风吹过,吹乱他的额发,我还未来得及在他的表情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他已抬脚往前走,口中道:“天牢就快到了,殿下只管跟上臣,什么话也不要说。”
我立在那里片刻,将红色锦衣的男子的背影望了一会儿,才听话地压低脑袋,跟上了他的脚步。
宋诀的待遇比我想象中好很多,牢房中床铺、桌凳齐备,虽及不上他的将军府,却也属于牢狱的最高规格了。
我到时,他正背对着牢门坐在桌畔饮闷酒。穿一件窄袖的玄袍,头发虽散着,却一毫凌乱也没有,在他身上,休说是落魄了,反倒多了些清华洒脱的气质。
苏越吩咐人把牢门打开,他像是没有听到动静,仰头将酒一口闷下。
我示意苏越,他会意地带人退了出去。
我抬脚行到宋诀身后,听他带着醉意道:“你若仍是来做说客的,劝你原路返回,否则,休怪我如昨日一样,亲自送你出去。”
看来,是将我当成苏越了。
我从背后伸手过去,试图按住他拿酒壶的手,他的身体却本能一般地作了防卫,待我回神,已被他利索地扼住了喉咙。
眼前是一双极冷澈的眼睛,映出我始料未及的呆愣模样,而后,那双眸子里的冰凉缓缓化开,继而又多了些慌乱。
他道:“岫岫?”
我艰难地看着他,提醒他:“你再不放开我,就要掐死我了。”
他的手一松开,我总算恢复呼吸,护着喉咙咳了几声,正要开口,人已被他按入怀里。
他衣服上有极大的酒味,也不知这些日子,他是灌了多少黄汤给自己。想到这里,无奈地笑笑。抬手搂上他的腰,在他怀中轻声问道:“宋诀,你想不想我?”
他嗯了一声,没再言语,只是抱我的力道又大了一些。
我虽然被他抱得有些窒息,可比起窒息的难过,我却更加贪恋他的味道,不舍得就这么轻易离开。
心里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希望时间能长一些,再长一些。
这样的念头自然有一些贪心,我意识到了自己的贪心,逼迫自己从他怀中离开,离开以后,却又忍不住抬起手,将他的脸摸一摸。
他的左脸处有一个划伤的口子,大约是闯宫时留下的,我问他:“疼不疼?”
他道:“疼。”又具体地为我描述,“疼得喝不进茶,吃不下饭,睡眠质量都很不好。”
我默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求证:“这种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告诉我不疼,好让我放心吗?”又摸一摸,确认道,“而且都结痂了。”
他的眸子里有烟岚徐徐升起:“本来不疼,看到你就疼了。”说完幽声问我,“殿下觉得该怎么对臣负责?”
我谦虚地问他:“你觉得呢?”
他想了想,给我指了一条明路:“那亲一口吧。”
我虽知他是玩笑,却仍听话地捧上他的脸,亲了一口,问他:“你可觉得好些?”
他评点道:“不是良药,胜似良药。”玩笑说完,眸光却一路凉下去,声音里也多了些难以自持的情绪,那是寻常的宋诀不会有的。
他道:“可我,并不愿意你来见我。”
我的身子为他的话微颤,心烦意乱地找到身畔的凳子坐下去,不愿再看到他的表情,声音平静地问他:“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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