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笛声顿了顿,随后换了个比较哀婉的曲风。
宋诀每日都立在窗边吹笛子,证明他实在有些无聊。
托宋诀的福,我养成了动不动就往窗外看的习惯,晚上就寝之前,也总要看上一眼,宋诀每日都睡的晚,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的房中总是亮着灯。
那一日,入睡向来快的我,却有些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半夜起身,挪到桌边倒茶喝,却注意到对面的灯仍旧亮着。
眼皮不由得一跳。他也没睡吗?这么晚不睡是在做什么?婳婳说他的房间又阴又冷,难道是晚上寒气太重,难以入眠?倒是忘了嘱咐婳婳,应该多给他送一床被褥……
一连数日,他房里都亮一整晚。
有一日,婳婳朝我感慨:“将军最近可真安分,每天就是在房里写写画画,偶尔还吹个笛子陶冶情操,奴婢昨日去瞧他,他竟然没有对奴婢抱怨半个字,还对奴婢说他住的很好。”感动道,“将军他简直脱胎换骨,成了个善解人意的好青年。难道是房间的风水比较好?”
他在房间里做什么,从我这里,其实看的一清二楚。
他也不惧冷,总是大开着窗,大多时候,他都像婳婳说的那样,执一管笔,或临些帖子,或描一副丹青,不提笔的时候,则会跨坐在窗边,漫不经心地擦擦他的佩剑,或者摆弄摆弄笛子,也不知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都是在想些什么。
那日的我有些邪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就连婳婳终于请到了江南最有名的画师为我画像,我都没有预想中那样激动。这位画师以擅作美人图而闻名,有许多有钱人花重金都请不动他,因为他作画有个规矩——非惊世骇俗的美人不画。
我自然没有重金请他,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惊世骇俗的美人,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让婳婳送了个帖子过去,没想到他竟来了。来了也好,想我云岫好歹是个公主,若无一副正经的画像留给后人瞻仰,也太辜负了生在帝王家。
画师来的那日,婳婳喜出望外,我却突然没了兴致。
就算留一副肖像成功惊艳了后人,那也是百年之后的事,同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
画只作了一半,我就借口乏了,让婳婳将那画师给打发了回去。
婳婳送那画师之际,我望着白纸上画了一半的女子,忽然之间很想见到宋诀。
这个念头刚生出来,身下的轮椅就像是与我心意相通,缓缓朝着宋诀住的方向行去。
并不是腿脚不济才以轮椅代步,而是因为身体容易乏,走两步就不愿意再动了,才偷懒找匠人打了这把轮椅。人懒有人懒的好处,经过我的多加改良,这个轮椅已经能够克服大多数地形,想来也是对工匠界的一大贡献。
来到宋诀的房前,门竟开着,我对着门槛冥思苦想,我究竟是下来呢,还是找人帮我搭个板子?可是四下望望,平日里总是在眼前晃的下人都到哪里去了?目光重新回到门槛上——看来我还是下来吧。
奈何人懒,心里做了这个决定,身子却不愿动弹,正想说服身体不要那么没出息,面前就出现一双黑色的软靴。
黑色软靴上头,荡着一角白色的衣袍,我顺着衣服的纹理抬头看,就看到我想见的那个人。
想要见到他的时候,就能够见到他,我突然觉得上天其实待我并不薄。
他俯下身,将我从轮椅上抱起来,贴上他身体的那一刻,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果木淡香。
他小心地将我抱在怀里,没有问我这些日子为何将他晾着,也没有问我今日又为何过来,只是垂目看着我,道:“岫岫,半年前,你还没有这么瘦。”
我朝他笑笑:“省的你抱着太累。”看了他一会儿,抬手落到他的脸上,轻道,“宋诀,你哭了。”
第一次看他流眼泪,暗自在心里道,此时此刻,我究竟该嘲笑他呢,还是该安慰他?
他却没有给我嘲笑他和安慰他的机会,抱着我跨入房间。
他将我轻放在床上,仔细地把门窗都关好,又挪了一个炉子到我的脚边,问我:“冷不冷?”
我朝他摇一摇头,坐在床边,一边晃脚,一边环视四周:“堂堂大将军,却沦落到住下人房间的地步,不觉得委屈?”
他挑一挑眉:“你还舍得让婳婳送被子给我,我有什么好委屈的?”
我笑吟吟地朝前倾了倾身子,问正蹲在地上往炉子里加炭的他:“我若不让婳婳送呢?”
他将火钳一扔,将我按倒在床上,深漆的眸摄人魂魄:“不送,你确定?”
我吞口口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自唇角勾起一笑,语气一贯的慵懒淡定:“岫岫,你若不送,今日我们就没有被子盖……”气息逼得更近一些,悠悠问我,“所以,你确定吗?”
不知是过了一炷香,还是两柱香,我缩在暖和的被窝里,靠着他温热的胸膛,由衷地想,这个被子送的好啊,送的真是好。
极近的地方,响着熟悉的心跳,世间最令人安心的事莫过于此。
男子忽然开口:“岫岫,随我回家吧。”
我贴着那颗心的位置,听着他的心跳声,轻道:“宋诀,我能够陪你的时间,也许比预想中还要短……我……怕自己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妻子。”
体内已经没有师父的佛元,也没有仙界的九华印,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我拼凑起来的魂魄会渐渐离散,终有一日,我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凡人,或许,比凡人的寿命还要短。
他将我搂紧:“岫岫,我不在乎。”
我默了片刻,继续问他:“宋诀,就算我再也没有来世了……你也不在乎?”
他的声音像烟那样轻:“我不能改变你的决定,就只能陪着你。一世也好,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找到他的手,握了握,问他:“宋诀,你可会恨我?”
良久,听他回答:“若是不想让我恨你,就活得久一点,好不好?”
我闭上眼睛,笑了:“好。”
尾声
初春,药王谷。
天气极佳,一丛开得很好的杜鹃花畔,有二人相对而坐。
那是一男一女,女子虽不是倾国倾城的花容月貌,却称得上容色端丽,无论是身上那袭绯色的衣裙,还是额间的那点朱砂,都足以让她成为这明媚春光里的一道好风景。
女子对面的那名男子则相对低调,一身普通的灰袍,还拿面具遮了半张脸,无论是举止还是气度都透着些率性和随意,可是身上又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唤作红菸的姑娘将整个故事讲完,看向药王谷的主人。
陆谦之气定神闲饮了一盏茶,才开口确认:“你是说,岫岫姑娘自己逼出了体内佛元和九华灵印,甘愿做一个寿数有限的凡人?”悠悠问道,“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菸的脸僵了僵,随即抠着脸,闪烁其词道:“大概是上君和她师父在她面前打架刺激了她吧……”
陆谦之仍是悠闲的口气:“说实话。”
红菸坐正一些,态度良好的认错:“还不是怨我话多,帮上君撑好结界就是,跟她聊什么天啊。”痛心疾首道,“明知她这个人心眼儿多,一定是想从我这里套话,竟还是不小心着了她的道……啊啊啊,我这个笨蛋。”
陆谦之亦暗自叹一口气,红菸这个人脑子不大会转弯,休说是跟云岫,但凡是跟个有心眼儿的人聊天,不出三句差不多就阵亡了。
理着衣袍,问对面挠头发的姑娘:“所以,你跟她都聊了什么?”
姑娘停下挠头发的动作,道:“唔,不过是聊了聊九华仙印的用处……”
陆谦之的语气波澜不兴:“于是,你就告诉了她,没了九华灵印,镇妖塔中的戾气终有一日会破塔而出,届时红莲业火将蔓延至三界六道,引发毁天灭地的祸端?”
红菸为自己辩解:“怪就怪岫岫太聪明,早就猜到了九华印不简单,当年宿鸟那笨蛋行刺于她,似也让她怀疑上君为她做了许多牺牲。她猜到上君的一身修为都用在了封印镇妖塔,也猜到上君为了她不惜与仙界划清界限……”
陆谦之慢悠悠地点点头,表示知晓。
四海八荒又有谁不晓得,九华仙尊以一身修为向无泱帝尊换了百年的宽限时间,凡世的这一百年他可以勉强封着镇妖塔,可是百年之后他又该如何?
就算此时勉强救她一命,百年之后他还是要从她体内取走九华印,从她体内取走九华印,无异于亲手杀了她,可是,他总不能为了她不顾天下苍生。
但,照此时情形来看,唤作云岫的姑娘并没有给他亲手杀她的机会。
与其让他为难,她宁愿自断退路,也算是女中豪杰。
转念又想,这姑娘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仙,唯一闯下的祸就是修行懈怠,在仙劫中不小心散了魂魄,而后又不小心扰乱了九华下凡历劫的命格,可是除此以外,她的存在并不会对仙界产生什么威胁,仙界又为什么降那样大的天罚给她?有什么理由,让仙界非要将她给除去?
思虑片刻,有个念头在心中渐渐清晰,问题是出在救她的人身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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