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句极简单的话,不过六个字,可是话中的意思,我却一时理解不来,将这句话反复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才总算从茫然中回神。
他说的是,他要退婚。
云辞的眉头一挑,神情有些不悦:“是十四妹有什么不好,还是今日之事,让你觉得伤了尚书府的颜面?沈初,朕要知道你的理由。”
他长跪不起,只道:“望圣上成全。”
云辞扶紧了龙椅:“沈初,向朕求亲的是你,如今,退婚的也是你,你不觉得,这玩笑开的有点过吗?”
沈初的声音仍然淡漠冷静:“臣心意已决,请圣上赐臣死罪。”
那一年,街头巷议最多的话题,就是当朝圣上的两大宠臣,一个因为抢亲,一个因为拒婚,双双被收押大理寺。这下,大理寺的裴大人可犯了难。这二位一个是礼部尚书,背后是富甲天下的沈家,另一个是大将军,背后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府,他裴如令办了哪一个,都不一定能活着见到明日的太阳。
苏越有一天来找我,我与他喝了几盏茶,又聊了半日天气,才悠悠问他:“苏大人最近可遇到什么新鲜事,我在宫中闷得慌,不妨说来听听?”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道:“殿下这么一问,臣倒是想起一桩来,前几日,臣找裴大人喝酒,同裴大人聊了几句,听裴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在为如何断宋将军和沈大人的案子苦闷,臣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示意他说下去,他望向满园春色,道:“圣上嘛,大约也在纠结,判轻了,没有面子,判重了,又不免肉疼,就是因为不知判轻判重,才将这两个烫手山芋丢给了大理寺。”淡笑着看向我,“裴大人是聪明人,一点就透。等风头过去,宋将军还是宋将军,沈大人,还是沈大人。”
我点了点头:“苏大人不愧在皇兄身边久了,皇兄想什么,都逃不过苏大人的眼睛。”
他将我看了一会儿,换上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臣不过是随口那么一说,裴大人也不过随便那么一听,之后如何发展,那就顺应天意了。”
我道:“顺应天意好啊。”望着满目芳菲,道,“你看,这万事万物,什么不是顺应天意而生灭运转的。”
苏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隔了会儿,突然问我:“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我看向他:“我吗?”脸上浮起淡淡笑意,道,“听说江南风景好,我上次随皇兄去扬州,却中途折返,没能如愿抵达,想想是一桩遗憾,正好皇兄此前在那里修了行宫,我昨日已向皇兄请了个辞,想去江南逛逛,万一贪恋那里风景,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苏越敲在手心的折扇顿了顿,沉吟良久,道了句:“也好。”说罢,欲言又止。
我不待他出声,就悠悠道:“我本约了杜姑娘今日午后在锦歌楼相会,不过,皇兄临时为我摆宴送行,怕是要爽约去不得啦。正好苏大人同杜姑娘也算熟人,不知能否替我,知会杜姑娘一声?”
那日,苏越告辞之后,忽又折回来,停在我面前问我:“殿下有成人之美之心,又为何不为自己争取一番?无论宋将军,还是沈大人,都会是殿下的良配。”
我抚摸着衣袖上的褶,缓缓起身:“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愿意去争,有的人愿意去等,争的人争不过天意,等的人等不过时间。苏大人尚且年轻,可以去争,也可以去等,可是有的人却没有选择。”
苏越的眼神表示他没有听懂这句话,我无所谓地笑笑,绕过他朝前走去。
边走边朗声道:“苏越,天意和时间都不足为惧,听我一句,能够争的,就不要等。”
自那之后的半年。
我看遍了江南的好风景,江南果然如世人所云,水秀山清,人间胜景。可以赏春水碧于天,也可以卧画船听雨眠。有时候也会漫无边际地想一想,老在这里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于是,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可是,近来身子越来越不济,心里清楚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我只想尽力活下去,这同许许多多的凡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意识到余生不多,我像所有的凡人一样,开始惜命,于是到了冬天,大多数时间就都缩在房中烹茶煮酒。好在江南的冬天不算冷,行宫的保暖措施又极好,我十分满意,最关键的此处比宫中清净许多,没多少人来打扰,独自在房中烹茶,看窗外雪落无声,也别有意趣。
这一日,刚刚煮好茶,想唤婳婳推我到院中看一看梅花,就听到房外有急促的脚步声,行到门口时却忽然顿住,许久,才像是害怕惊动什么似的,缓步行过来。
我背对着来人,道:“是婳婳吗,来得正好,推我出去看一看。”淡淡道,“我们种在回澜亭外的梅花,想来也该开了。”
身后一片静默,那静默,让我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隔了会儿,听到身后响起男子的声音:“我也亲手种了许多梅花,想等你陪我一起看。”声音里和窗外的雪声一样,虽然微微发凉,却又带一些令人怀念的暖意。
“花开花落,都想让你陪我一起看。”
宋诀已经赖在行宫半个月了,这让婳婳伤透了脑筋,整天来我耳边念叨——这一位不好伺候啊,忒不好伺候。
听说上次的那件事之后,沈初被降了三职,仍在礼部留用,宋诀抢婚的罪过就有些大,直接被夺了将军之衔,至于何时再起用,要看他的表现。
云辞的意思,大约是想让他安分几日,到了用人之际也好提拔他,可他不乖乖在将军府闭门思过,却跑来这里扰我的清净,委实不是明智之举。不过想一想,他贵为将军府的公子,丢了官其实也没什么,正所谓无官一身轻,反倒比从前更逍遥自在。
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听说他住不惯朝廷的驿站,又嫌弃城中的客栈太脏,就让婳婳给他拾掇了个房间,好吃好喝伺候着,只要不打扰我,想住多久就可以住多久。
他这次倒很听话,我说不来打扰我,他就当真没来打扰我,安安分分地住了下来,只是每日都要通过婳婳发牢骚,不是嫌弃饭菜不好吃,就是抱怨床底下有蟑螂。婳婳不禁感慨,隆冬腊月还出来活动,蟑螂这种生物好坚强。可是,耐着性子给他换个房间吧,他又嫌新换的房间采光不好,前头的那棵枣树怎么看怎么碍眼。
婳婳只得来问我的意见,我漫不经心道:“除了主殿和我住的云浮阁不能住以外,整个行宫有上百间房空着,你不妨让他自己挑。”
隔了一会儿,婳婳从宋诀那里回来,神色有些复杂。
我问她:“挑好了?”见小丫头点头,又问她,“既然挑好了,你为什么这副表情?”
婳婳朝我身边凑了一凑,斟酌着问我:“宋将军问奴婢,除了太和殿和云浮阁,他是不是想住哪里就可以住哪里?”
太和殿是留给云辞巡游时住的,自然不能住,云浮阁是我住的地方,当初选了这里,是看上了这里位置偏僻,也比较清净,我明白宋诀安的是什么心思,可是他即便是想同我住得近些,也不大可能,于是放心地对婳婳道:“不错。”
婳婳默了默,才道:“殿下,奴婢方才带着将军逛了一圈,将军却挑了间下人住的房间,还说想今日就搬过去。”
我的眼皮不禁一跳,听婳婳继续道:“奴婢进去看了,房间又小又阴冷,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真不知将军是看上了哪一点……”
宋诀这个人的行动向来难以用常理揣摩,我默了一会儿,道:“既是他自己挑的,照办就是。”又吩咐她,“他要什么就给他什么,若是嫌冷,就多点几个炉子。”
婳婳退下去之后,我倚在窗边思索,姓宋的是想唱哪一出?
没有多久,我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他挑的原来是云浮阁对面的一个房间,地势的缘故,位置比云浮阁略低,立在窗边,可以遥遥地看到他房间的窗户。
那日午后,我正手撑在窗边发呆,漫不经心地朝前看去,就正好看到对面的窗户被一双手打开的光景。
男子立在窗边,白衣黑发,虽看不清眉目,但是浑身上下独有一种风仪,人间难遇。
我慌忙从窗子缩下去,缓了一会儿,心中浮起一个念头:为什么要躲?如今我是主子,他才是寄人篱下的食客,我一个当主子的躲他做什么?
整理了一下呼吸,缓缓从窗子底下爬起来,然而再看过去,那里却已没了他的影子。
我抚着胸口说服自己,这里之所以会感觉空荡荡的,是因为我松了一口气,而不是因为我失落。
一抬头,却又见那个白衣的影子出现在了窗边,手中还多了一个什么玩意儿。我仔细看了看,那玩意儿原来是一杆玉笛。
宋诀将玉笛横在唇边,缓缓吹起一支曲子。
我这个人乐律向来不大好,只是觉得他吹得还算顺耳,然而他吹的是什么曲子,有没有走调,我却不能给出独到的见解。
听了一会儿,我关上了窗户,顺手拿支窗挡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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