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最长久的别离,也不过是生与死。上辈子,是我先弃他而去,可是此生,他亦让我尝尽了离开他的苦楚。是他这个人太小气,还是我太计较,眼下都已不再重要。
他回来了,这样就很好。
我放弃所有的抵抗,放任他抱紧我,口上却道:“你来了,我一点也不开心。”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一句话,“宋诀,我恨你。”
良久,听他低声应我:“岫岫,我爱你。”
仿佛所有的深情都化进了这句话,我在他密不透风的拥抱里失神片刻,听他道:“你恨我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爱你。”
我酝酿了半晌,才从他怀中离开,哭腔问他:“宋诀,一直是多久?”
他的眸光微晃,随即柔声道:“这个问题,我会用余生好好地回答你。”全神贯注地看着我,眸光深敛,“岫岫,给我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颇为真诚的眼睛,抽了抽鼻子,拉起他的衣袖擦眼泪和鼻涕,嗓子仍带着哭过的哑意:“你容我考虑考虑。”
我弄脏了他的衣服,他竟没有冲我发脾气,这很少见,他问我愿不愿意给他机会,我也没有果断答应他,他也没有逼我重新回答,而是淡淡应道:“好。”这亦很少见。有风轻轻拂过他的眉梢眼角,撩动他额前的乱发。
他垂目看我:“岫岫,我已经很久没见你,今天的你很美。”
我道:“等一等。”从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看了看镜中那张哭红眼睛的脸,撇了撇嘴,“婳婳帮我画了两个时辰,才将我画成这世上最好看的新娘子。都怪你,妆都哭花了。”
他的口比蜜还甜:“妆花了,也很美。”
不等我回答,就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我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见苏越苏大人将拢在嘴边的手移下来,狐狸眼一眯:“宋将军三年来音讯全无,包括圣上在内,都以为将军遭遇了不测,今日将军既然好好地站在这里,想来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际遇。不过,此刻却不是叙旧的时候。十四殿下还是应当尽快归轿,切莫耽搁了吉时。”
宋诀找到我的手握好,眼风扫向苏越:“吉时?谁的吉时?”
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威压,眼瞅着身材伟岸的苏大人身形一晃,随即扯出一个笑,道:“这桩婚事定的仓促,也难怪将军有所不知。今日是十四殿下和尚书大人的大婚,吉时,自然也是十四殿下和尚书大人的吉时。”
宋诀道:“哦?”看我一眼,脸上挂起客气的笑,对苏越道,“那就只好劳烦苏大人转告尚书大人一声,今日的吉时,归我了。”
苏越的眼角一挑:“将军的意思,是想抢婚?”
宋诀依旧客气:“到不到‘抢’这个份上,要看苏大人能不能行个方便。”
苏越理着自己的护腕,悠悠道:“本官的职责,是将十四殿下安全送到额驸府上,宋将军此言,是故意让本官为难啊。”
宋诀将手中的剑横起,淡淡结论:“唔,那就只好抢了。”
这二位原是狐朋狗友,今日有幸看他们杠上,甚有些大快人心。
见宋诀举剑,苏越身后的将士亦纷纷抽出佩剑,苏越示意他们按兵不动,不知是存了拖延时间的考虑,还是真心爱护友人,语重心长地劝道:“宋兄今日若是带十四殿下离开,那就是公然抗旨,圣上怪罪下来,整个将军府都脱不了干系,老将军只有宋兄一个嫡孙,三年前已经历了丧亲之痛,宋兄难道忍心让他老人家再肝肠寸断一次?”
宋诀道:“将军府既已为我办过丧事,那便意味着宋诀已是将军府的亡人,一个已死之人的行动,恐怕没那么容易撼动将军府。”
苏越眼珠一转,改劝诱为威胁:“宋兄只身一人,要如何带十四殿下全身而退?不出一柱香,尚书大人就会赶来,四方禁军亦会赶来,届时,宋兄恐怕插翅也难飞。”
宋诀仍旧从容:“倒是想看看苏大人有什么本事可以拖我一柱香。”
苏越噎了噎,拳头握紧,克制着问他:“如此说来,宋兄定要一意孤行了?”
宋诀道:“既然知道,那就让开。”
苏越还没有提刀砍他,证明他是个有涵养的青年。
只见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脸转向我,和蔼道:“十四殿下,宋将军要带殿下走,殿下可愿意跟他走?”又提醒我,“殿下,沈大人可还在等着。”
我听到他提沈初,自然有些为难,正为难着,就听宋诀笑出声:“苏大人此话问的倒是有意思。我一个抢婚的,新娘子愿意不愿意,跟我抢与不抢,有关系吗?”
我和苏越同时一默。
苏越率先回神,面皮扯了扯:“好一个抢婚。”眼神凉下去,“宋将军执意如此,那便休怪本大人不顾念过往情谊,公事公办了。”吩咐身后将士,“来呀,把这个漠视天威,胆敢当街抢婚的逆贼拿下。切记,莫伤到了十四殿下。”
打起来就不好玩儿了,我慌忙张口:“且慢。此事……”
宋诀却附到我耳边,轻飘飘道了句:“岫岫,苏越同我打架,从来没有赢过。”话音未落,就见他手中剑光一闪,我的心一惊,听他淡声嘱咐我,“不要怕,会很快的。”
还未反应过来,他已护着我迎敌而上。
我知道他功夫很好,可是没有想到,他带着我这么个累赘,竟也能游刃有余地控制局势,既不让人伤到我分毫,又不会因为我而束手束脚。
他的动作干净漂亮,招招都逼人要害,只片刻的功夫,就清退身边障碍,苏越的脸面终于有些挂不住,亲自抽刀上前。
宋诀将我在一侧安顿好,嘱咐我:“在此等一等。”
我看着而他与苏越缠斗在一起。
苏越执掌御卫多年,自然有些不凡的本事,我从前同他学剑,十招之内必败在他剑下,那还是在他心情好让着我,他若是心情不好,可以让我三两招求饶,也可以让我一招就去旁边凉快。
方才宋诀说,苏越同他打架从来没赢过,可是据我了解,苏越这个人从来不会让人看出他的水到底有多深,他输了,未必就是非输不可,有可能是因为他想输。话说回来,能够在宫廷混的如鱼得水的,哪一个不是属狐狸的?虽说宋诀也是精于算计的人,可是将他们扒开来看,谁比谁黑,倒还不一定。
我提心吊胆地看着二人打斗,每次刀剑相撞,都能感受到各自的兵刃上散发的凛凛寒气。
两位高手正打得难解难分,却突然有个人横插了一刀。
来者目标很明确,刀风直逼苏越。
苏越避得不够及时,肩头被轻微划伤,眉头微蹙,凛然看向一身青衫的姑娘,声音一抖:“杜姑娘。”
我亦忍不住唤道:“杜菸?”脚步却朝宋诀身边奔去,本欲看看他有没有受伤,谁料走一半就绊了一跤,反而被他无事人一般稳好,听他含笑问我:“才分开这么一会儿,就等不及投怀送抱了?”
我不由得黑了脸,腹诽道,投怀送抱你大爷。
不等开口,就见杜菸提剑指着苏越,话却是对我和宋诀说的:“此处交给我,走。”
苏越捂着肩头直起身,唇角挂上一抹苦笑:“真没想到,一别数年,杜姑娘竟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在我的面前。”紧紧盯着眼前的女子,阴测测地问她,“这么多年,去哪儿了?”
杜菸似有些惧怕面前这个人,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却立刻挺直身板儿,道:“少废话,姓苏的,本姑娘今日来不是与你叙旧的,而是来抢亲的。”
苏越眼睛一跳:“你也是来抢亲的?”朝宋诀望来,语气里添了些危险的味道,“原来杜姑娘是你的人……”
弦外之音是:杜姑娘竟是你的人,本大爷很不开心。
我忍不住对宋诀小声道:“你知道苏越思慕杜菸,所以特意让杜菸过来当你的帮手,这招太狠了。”
宋诀悠悠问我:“苏越思慕红菸?”
我额角一跳:“你不知道?”
他道:“刚知道。”
我怀疑道:“真的?”
宋诀总结道:“不管我知不知道吧,逃婚要紧。”
因为方才的打斗,百姓都已经散得差不多,街上一片狼藉,苏越带的禁军有百人左右,方才大多在观战,此刻纷纷围上来。可是,凭宋诀的本事,想要突围出去并不困难。我刚刚乐观地做了这般估计,就听苏越闲闲道:“逃婚?怕是来不及了。”
目光随他望去,就见正前方和右侧的太平大街皆有人马逼过来,右边的那队人马清一色的玄甲,乃驻守太平坊的玄衣卫,正前方是仪仗队的前进方向,来者自然是尚书府的人。
远远就看到为首之人,一身红色喜服,极为刺目。
男子骑马行近,身上是层层叠叠的规整装束,那袭大红婚服仿佛随时会烧起来,艳丽夺目。本以为,一切张扬的颜色都与这个人不相衬,可是,这般看着他,却恍然觉得,恐怕再没有什么颜色比红色更配他了。
他穿婚服的样子很陌生,却很美。
我屏住呼吸,隔了些距离唤他:“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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