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意思是,我已与北凉王拜堂成亲,就算对方因谋逆罪被处以极刑,也不能改变我是他妻子的事实。如今,夫君的尸骨未寒,我理当为他守孝三年。就算不立这个贞洁牌坊,我也是逆贼的妻子,是戴罪之身,云辞在这个时候指婚给我,非但不妥,还有失体统。我愿以戴罪之身,入宗庙祈福三年,请求列祖列宗保佑我大沧国泰民安。
云辞将我的意思表达完毕,感慨道:“朕这个妹妹,看上去柔柔弱弱,却是个犟脾气。朕能劝的都劝了,却不能劝她回头。”话音里隐约有叹息之意,“朕从来不曾后悔过什么,如今却后悔当初听了太后的话,让十四妹去和这个亲。朕何尝不明白,太后因偏袒昔微而对十四妹有成见……如今,却又因此连累了沈卿家。”
沈初的声音清清淡淡:“圣上言重。”
云辞咳了一声,道:“朕今日传你过来,其实是想听听你的意思。十四妹的心思朕明白,你的心思朕亦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有些犯难。”说完问他,“朕的意思,沈卿明不明白?”
沈初装糊涂:“臣不敢妄度圣意。”
云辞道:“朕赐你无罪。”
沈初默了默,才道:“圣上的意思,或者说十四殿下的意思,可是希望臣能退一步,将求娶十四殿下的念头,暂且放一放?”
云辞点了点头:“不错。”又表现出无奈的样子,“朕乃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沈卿家,将朕的这个妹妹赐给你,就应当遵守承诺,但……”
不等云辞把话说完,就听沈初道:“不过是三年,臣等得。”
我为这句话失了下神。他的语气极为轻描淡写,仿佛三年弹指间就过了。
云辞默了片刻,替我问他:“沈卿家的意思,是要等十四妹三年?沈卿家这样的相貌,这样的地位,这世间什么样的女子不是任君采撷?沈卿却偏要耗在一个女人身上,值么?”
“臣觉得没有值不值,只有想不想。臣只想同十四殿下……”顿了一下,改口,“臣只想同岫岫共度余生,如此而已。”
虽然隔着垂帘,却感受到他的目光,如同清凉月光,落到我的脸上。
“休说是三年,十年,二十年,臣也照样等下去。”
沈初退下之后,听到云辞问我:“你都听到了?”叹道道,“执着至此,连朕都有些感动。”又悠悠道,“人生,能有几个三年呐……”
我在一股冲动的驱使下,礼节也顾不上,就掀开帘子朝殿外追出去。临去前,听云辞提点我:“尚书府的马车都是从兴安殿北的侧门入宫,沈卿大约是朝那里去了。”
我朝兴安殿方向追过去,追至莲花池时,看到他停在玉桥上。还不到菡萏成花的季节,桥下荷叶田田,清风过处,泛起层层涟漪。
我隔着些距离停下,看到他微微偏头,朝我看过来。
男子气质温润,身上没有丝毫锐气,看到我之后,脸上泛起笑纹,那笑容温良无害,却隐隐扯痛人心。他唤我:“梨儿。”
我却以坚硬的盔甲伪装我自己,这般质问他:“沈初,你究竟是何人?”
他脸上的笑意没有丝毫受影响,声音仍旧浅淡平静,反问我:“梨儿觉得呢?”
我抬脚走到他身边:“你与师父长得一模一样,对我的前尘往事也了如指掌,可你不是师父。”
他道:“哦?梨儿何出此言?”
我道:“糖葫芦。”
他神色坦然:“糖葫芦怎么了?”
我道:“我平日最怕吃酸的,对糖葫芦总是敬而远之,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吃糖葫芦发泄……所以,师父从不会买糖葫芦给我吃。”
他听后目光微顿,语气却仍旧淡然:“仅凭这件小事,梨儿就怀疑为师吗?也许,是为师忘了呢。”
他直视我,眼底清澈,我同他对视片刻,率先垂下眸:“是,也许你只是忘了。”
微风拂过,送来花香一阵。
男子悠声问我:“梨儿追过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我看着自己翩跹的裙角和裙子下面绣花的鞋面,轻声问他:“沈初是何时对云岫动了心思的,又是从何时预谋要得到她的?”
面前多出一双黑色的鞋,男子的声音在极近的地方响起:“世间****,根本无从预谋。”声线低沉地问我,“梨儿,你会不会是我的?”
我的心一颤,抬头看他,论美貌,论性情,这世上约莫都少有男子可以出其右,尤其是这般看着他,几乎要被他的眼神蛊惑。他眼中渐渐有光亮起,声音里添了一丝魅惑:“梨儿,到我身边来,我会给你最好的。”说着抬起手,朝我的脸颊送来。
马上就要触摸到我的脸,可我的呼吸却突然一乱,踉跄着从他面前退后一步,看到他眸中的光一瞬寂灭。那只手在空中顿了顿,缓缓收回去。
他目光投向远处的楼阁,语气恢复君臣的疏离:“殿下向圣上请旨,入宗庙祈福三年,不是为北凉王守孝,而是想为宋将军守孝吧。”
我沉默,听他道了句:“这样也好。”目光重新落回我的脸上,“殿下可愿与臣来一个三年之约?”
我点一点头,道:“好。”
他眼皮一跳:“殿下不问臣这三年之约是什么内容吗?”
我抬头看他:“沈初,三年过后,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只怕你此刻想要的,三年过后未必想要。”
他勾起唇,缓缓笑了:“殿下太小看臣,将来是要吃苦头的。”
微风吹动他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清俊儒雅,风神秀异。
半月之后的一个良辰吉日,是我前往宗庙的日子。云辞特意点沈初护送我,却被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辞了,婳婳为此念叨了他好几日。快要行出城门的时候,将军府的三小姐宋蕖策马追上来,说什么都要送我一程,她坚持,我也只好由她。
晚上留宿驿站,我和她偷偷爬上房顶,并肩看月亮星星。小姑娘一身缟素,惹得我也无端伤感。
她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听陆大哥说,那日哥哥嫂嫂还有沈大人一同上广福寺听****,后来谁都没有从寺中回来,陆大哥在寺中遍寻不着你们,就知是出事了。听说嫂嫂在寺中被刺客所伤,是沈大人救了嫂嫂,可是哥哥……”她哽了哽,“他们说哥哥是箭伤复发死掉了,可我不信,一日找不到哥哥的尸骨,我便一日不信。”
我将她揽了揽,道:“我亦不信。他虽然喜欢骗我,但他答应了我,答应得好好的,说他会十里红妆迎娶我,还说会永远陪着我。若是这样重大的诺言都可以食言,他就是这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宋蕖轻道:“他让嫂嫂这样伤心,嫂嫂不要原谅他,也不要再理他。”
我道:“好,不原谅他,也不理他。”
良久,听宋蕖问我:“三年以后,嫂嫂会嫁给沈大人吗?”
我沉默,听她接着问我:“嫂嫂,就算嫁给沈大人,你还会爱哥哥吗?”
我为她的问题失神良久。三年后,也许一切都能放下,又也许一切都放不下。可是,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
重回千佛寺,日子同从前一样很无聊。好在我一直信奉有所失就会有所得,此处的日子虽然很无聊,却可以保证我免受纷繁世事的侵扰。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想事情,也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什么都不想。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也会孤独,有时还会为一个噩梦惊醒,辗转反侧。可是,日子久了,就发现孤独其实只是一种心境,没有那么可怕。
沈初时常写信给我,不提风月,却比风月缠绵,不诉衷情,却比衷情动人,然而,我看过就烧了,也从不提笔复信。婳婳每次看我烧信都极心疼,叹息声一咏三叹:“可惜了沈大人的一手好字,可惜了沈大人的一手好字……”
我揣摩了一下,觉得婳婳以两句同样的话表达自己的痛惜之情,证明她是真的痛惜,又揣摩了一下,她的痛惜也不是没有道理,沈初的字写得的确很好,行云流水,落笔如神仙般纵逸。听说帝京有位佳人偶然得他的一副字,欣喜若狂,竟然三日不能入眠。这般想想,我实在是有些暴殄天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却早已经养成了见信即烧的习惯,想了想,觉得是沈初惯出来的。
烧到最近的一封信时,却久久不能没往火盆里丢。
上头只有一句话:“梨花已开三度,可归矣。”
三年,竟在俯仰之间。
婳婳见我对着那副字久久凝神,欣慰地点点头,仍是一咏三叹的句式:“殿下你终于开窍了,殿下你终于开窍了……”
我手一抖,信落进火盆。婳婳神情受伤地看了我一会儿,找玄清师兄谈心去了。
我在千佛寺祈福的这三年,天下极为太平,时和岁丰,四方皆有吉兆。
比方说,去年年底云辞下令在江南兴修新的行宫时,动土的首日就挖出了太岁,又比方说,江南贡院中老死多年的树突然开花,香飘十里,再比方说,许多百姓在泗水之南目睹到麒麟瑞兽……
这一系列的好事,约莫与我的祈福没有半两银子关系,可是云辞却煞有介事地拟了一纸诏书,满纸都在夸我祈福有功,是这承平盛世的大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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