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眼神凉下去:“两百年的时间,那个孩子一直在那位上神的身边长大。他甚至觉得,他的父亲只怕就是那副样子了。虽然沉默寡言,却耐心温柔,只要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怕……”
说到此处,狭长漂亮的眸中仿佛下起一场纷纷扬扬的雪,遮天蔽日,亘古不休,他的声音亦如飞雪一般寒凉冷漠:“直到两百年后,素玉再次有孕,那个孩子偶然得知自己将有一个弟弟或妹妹,偷偷跑去华阳宫……结果,素玉见到他之后彻底失控,甚至,要亲手杀了他。”
他侧过脸看着知月,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崆峒之乱便是由此而来。而我,就是那个孩子。”
那一日,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为自己互相厮杀,也亲眼看着他们一起葬身火海。他永远也忘不了素玉的眼神,分明是他的母亲,可她看着他时,却似在看着一个怪物。直到如今,他都会在睡梦中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叫喊:“你为什么会长在我的肚子里?”
直到最后,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为何要知道一个生长在自己腹中的毒瘤的名字。
知月良久才找回呼吸,声音干涩地问他:“主人又为何……会被丢弃在云渊沼泽?”
大概是她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疼惜惹恼了他,顿时感觉腹中一阵痉挛,她知道,那是种在她腹中的蛊虫醒了过来。就算已与这些虫子相处多年,它们动起来还是会令她痛苦难耐。
望着捂着腹部痛苦呻吟的女子,男子面色沉沉:“不要以为我对你多言几句,你便有资格过问我的事了。”
“主人息怒,主人……饶命……”
“知月,你莫不是以为能够留在我身边,你就是特别的?”冷冷望着她,“记住,能够取代你的女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你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腹部的抽搐比往些时候更加厉害,她忍受不住,连滚带爬挪至他的脚下,抓住他的衣摆:“知月知错,求主人……求主人让它们不要……”
却换来重重的一脚,将她踹开的那个人冷冷道:“肮脏的女人,不要碰我。”
知月伏在地上,浑身的疼痛却不及他方才那句话带来的伤害更大,苍白的唇角不由得浮出一丝苦笑。我对你而言,原来什么都不是。
浮渊正为知月方才的靠近而动怒,就听见膝上传来少女低低的一声:“她是你的人……你怎对她也如此刻薄。”
沉朱眼中的蛊虫适才被他喝退,视觉暂时恢复,醒来时,正好看到他的脚落到女子身上的一幕。
浮渊冷哼一声:“自身都难保,还有工夫管别人。”伸手将她欲撤开的身子捉回,勾唇,“你若愿意替她承受一只蛊虫,我倒是可以满足你。”
她默了默,道:“不必了。”
浮渊为她这句话唇角又往上扬了一些,冷漠的眸子转到知月身上:“把你要说的话说完。”
知月伏在地上,身体里的虫蛊似乎察觉到主人心情的好转,没有方才那般狂躁,她虽因此减少了一些痛苦,心中却滋味难辨。
不过是一句话,就能让主人心情好转吗……这名少女的身上流着与主人同样的血,难怪主人方才会说,她本来该是他的。
女子将胸中毁天灭地的嫉妒忍回去,道:“适才有人入了天罗阵。”
浮渊眸子一眯:“想入天罗阵,必须卸下浑身神力,谁竟敢这般冒险?”
却听怀中少女失声:“凤止?”能够感受到她浑身都紧张起来,口上却低低骂道,“这个笨蛋。”
他在外面还能为自己想想办法,若是卸了神力入内,岂不是同她一样任人宰割?
☆、第九十章 把她交给凤皇
浮渊见她反应,一股无名火立刻窜上心头。想起那日与她在一起的白衣书生,面上神色更加阴沉,可是片刻后却突然笑出来:“凤止?你与凤族的帝君竟已熟悉到可以直呼他名讳了吗。”
他竟连凤止都晓得?沉朱不由得更加困惑于他的身份,然而最让她困惑的,却是焱灵珠。
她的神力传自修离,本源属水,可以作为辅神,却没有继承帝位的资格。然而,崆峒不可无主,墨珩以焱灵珠溶于她的神元之中,强行将她的本源之力化为龙火,额间的神印亦是因焱灵珠才得以浮现,如若这个秘密大白于天下,不要说墨珩的颜面扫地,只怕她这个冒名顶替的帝君,也要受到天罚吧。
她恍神回来,试图从男子的怀中挣出去,努力的结果却只是被他换个姿势抱住而已。
“你捉我来到底是要做什么,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他却不理会她,凉凉问跪在脚边的知月:“还有何事?”
知月道:“日月盟那里出了些状况。”
浮渊的声音低下去:“哦?倒是小瞧了那个长溟的剑仙。”
知月的目光落到沉朱身上,正迟疑如何禀报,就听男子淡淡道:“直说吧。”
她闻言开口:“长溟剑派和崆峒皆有援兵抵达,如今正赶去天罗阵的八个死门。照他们的速度,不等天亮就能破掉此阵。还有,白泽的上神之劫此刻应当已到最后一道雷霆,若是他将此劫顺利渡完……”小心翼翼地提醒,“此地只怕不宜久留。”
女子方才的这番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太多,沉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长溟剑派和崆峒的援兵,白泽的上神之劫……究竟什么情况?
浮渊沉吟片刻,轻描淡写地开口:“那就毁掉此境。”
知月似早揣摩出他的想法,道了声是,又迟疑地望向沉朱:“主人想拿沉朱姑娘……如何?”
浮渊的目光冷冷扫向她:“去做你该做的事。”
知月身子颤了颤,知趣地退下去。
待房中只剩沉朱和浮渊二人,男子低低开口:“你若求我,我就留你一命,如何?”
自怀中传来少女冷冷的回答:“本神乃崆峒的帝君,岂能低微讨饶。浮渊,你以为本神同你一样吗。”
他从她身上撤开,低头,看到她不知何时已将头上的发簪摸到手上,正以发簪的顶端抵在他的胸口处。
她左手撑起身子,右手握簪,清秀的脸上多出些决绝之色来。
他朝她倾过身,却听她低言威胁:“你再碰我,我就杀了你。”
他将她望了片刻,忽然抬起瘦骨嶙峋的手,她眸光一凛,下一刻就听到发簪刺入血肉的声音,他的手却丝毫不受她动作的影响,缓缓落在她的脸上。
发簪刺入胸膛,他却似全无感觉,动作轻柔地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你就算在我身上多刺几个洞来,我也不痛不痒。”淡淡告诉她,“早在九千年前,我就五感尽失,你又何必这般折腾。”
他五感尽失,所以,就算是将她抱在怀中,也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温度,只是血液里那种互相亲近的感觉,却让他有些留恋。那份感觉尽管虚无飘渺,如握不住的烟尘,却已是这九千年来他唯一能体会到的温度了。
“这副身体,说起来还要拜你尊敬的那位上神所赐。”
沉朱不由得有些怔然,总觉得他的话令自己如鲠在喉,良久才小声开口:“墨珩他……不会的。”
此话说完,却默了一默。沉朱,你竟有一瞬间不信任墨珩,这世上你谁都可以不信,你又怎能不信任墨珩。默罢,心中的迟疑渐渐褪去,她抬眸,道:“浮渊,既然你心中有冤屈,那就堂堂正正地随我回崆峒。你认定是墨珩犯了错,那就当面与他对峙。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本神会还你公道。”
男子听后,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几乎笑弯了身子:“还我公道?你有什么资格还我公道,一个冒牌货。”
沉朱的怒意再一次被激发出来:“何谓冒牌货?本神是崆峒的后人,无论何时,本神都会与崆峒共同进退!”因为情绪激动,身体的疼痛再次尖锐起来,她忍着痛楚,喘息不定道,“这是我……答应墨珩的。”
在她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崆峒帝君的问题上,浮渊有些不愿管她了,她既这么厚脸皮认为自己是正主,那就随她去吧,本来,他也并不是想抢她的位子。
他叹一声:“罢了。”将刺入自己胸口的簪子拔出来,拿手帕细细擦拭干净之后,为她簪入发间,“既然这么在意这个神位,那就装得像一点,可千万别像上次那样,差一点就主动告诉别人了。”
沉朱的神色一怔,失语道:“你、你竟偷偷监视我?”
前几日,她因一时意气差点对凤止托出实情,不过后来被凤止一个吻给堵了回去,此人竟连这件事都知道,不是监视她是什么?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我很愿意看你们儿女情长吗?”他冷哼一声,自床畔起身。沉朱看到他在起身的同时,随手捞起了竖在床边的拐杖,不由得怔了怔。他有能耐布下如天罗阵这般凶邪的阵法,并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幻术,可是腿脚竟当真无法如常人一般行走吗?
她目视着他行到茶案旁倒茶,行动虽有所迟滞,却丝毫遮掩不了冷傲尊贵的气质。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把这杯茶喝了。”她恍神期间,他已回到她身边,命令。
她扭过头:“我不喝。”
谁知道他在茶水中动了什么手脚,她又不傻,怎会喝他倒的茶。他倒也不含糊,直接伸出苍白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动作粗暴地将茶水灌了进去。她被茶水呛地直咳嗽,他却在旁边好整以暇地望着,眼眸含笑:“谁让你不乖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