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晕在他怀中,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主人,马车备好了。”
他抱着沉朱,轻巧地跃入车中。车帘放下,将容貌倾城的二人与深沉的夜隔绝开来。知月跳上马车,握住缰绳。主人之前的分身,包括傅渊在内,都不过以神力创造出的幻影,今日竟是这些年来她第一次见主人以真身踏出风月楼。
主人虽然可操纵强大的幻术,可是这副身体,实在不适合频繁外出。
她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而冰冷,主人会如此,都是拜崆峒所赐。
华美宽敞的马车内,男子将少女放在膝上,抱在怀中。修长手指落在她的脸上,轻轻抚过,又滑落到她微敞的胸前,在形状漂亮的锁骨上轻轻摩挲,他的这一动作,却并不带多少*的味道,反而像是在感受她的温度。沉睡的少女,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身上满是血污,唯独一张脸很干净。他垂眸望着她,眸色渐渐转浓。
他一出生就被丢弃在云渊沼泽,每日受瘴气入体之苦,承五毒噬咬之痛,在他生不如死的时候,她却在华阳宫中过着悠闲岁月,恐怕连“疼”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怕这一副单纯至极的秉性,也是因她被保护得太好。
不知人心险恶,才会被他设计至此。
沉朱醒来的时候已安稳的躺在床上,身上大概有数十处刺伤和烫伤,只轻轻一动,就疼得恨不得再次昏厥过去。眼前一片漆黑,看来她也没有睡多久。
“醒了?”床畔传来一个嗓音,幽凉如水。
她一惊,谁在那里,为何她看不到。
她的惊惶似乎没有漏过那个人的眼睛,只听他一声轻笑,凑到她耳边来:“我种了一只蛊,在你的眼睛里,你自然看不到。”一只手落在她的脸上,冰冷的触感惹她眉头一蹙,又听那个声音继续,“从今日起,我会依次封住你的听觉、嗅觉、味觉还有触觉,让你体验一遍五感尽失的感觉。”
她撑身而起,靠着直觉,弓起手指朝那人的喉间袭去,结果手被轻而易举地扣住,那人“好意”提醒:“刚刚为你接好的骨头,可别再折腾断了。”
她胸口起伏不定,低低道:“傅渊,我沉朱向来光明磊落,就算是得罪人,也从不会在暗地里,我与你什么深仇大恨,你要这般对付我?”
“傅渊?那不过是我在尘世的化名罢了。他与你自然无冤无仇,或许,他还会感激你。因为只有你,从一开始就不拿轻侮的眼光看待他。”
她冷哼一声,将他的手甩开。虽没有视力,却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总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无所遁形。这种感觉让她讨厌。
两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按住,那个声音道:“我本名唤作浮渊,浮沉的浮,深渊之渊。”
她睫毛一颤:“浮……渊。”
并不是她熟悉的名字,却恍惚觉得念出这二字的时候,血脉之中有某种东西沸腾起来。不过,那自然是她的错觉。她试图从他的钳制中躲开:“我何时得罪过你?”身子后撤,腰身却被他停住,他只轻轻往前一带,就将她禁锢在怀中不能动弹。
肩膀上多出个重量,是男子把下巴搁在了她的肩头。
☆、第八十九章 他来了?
男子突然的靠近,让沉朱顿时戒备,可是,浑身的重伤却让她无法挣扎。
“九千多年来,守着那个不属于你的神位,开心吗?”
她为听到的这句话蓦地僵住,手指缓缓抓紧身下的床单,将在胸前冲撞激荡的情绪忍回去,开口时,语气平静如一潭古池:“本神乃崆峒帝君,从前是,今后也是。”
“谎话说的多了,果真连自己都会相信吗。”男子的语气里充满嘲讽,他撤开身子,将她的下巴挑起,她躲了躲,没能躲开,感觉他的目光落到自己额间,听他沉吟,“墨珩竟然将焱灵珠都交给你了,这样不为你留后路吗。”
听到焱灵珠三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她心头的情绪再次溃散,不可能,这世上,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尚在愣怔,他的手指就轻轻在她额间抚过,剧烈的刺痛几乎让她疼出眼泪来,体内的焱灵珠突如其来的躁动,令她浑身如同被烈火焚烧,还不等将那份躁动压制下去,就听男子问自己:“你可知道,焱灵珠取出来,你会如何?”
她忍着痛,继续将不认账进行到底:“本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声音已有些颤抖,“浮渊,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句话问的好。你该去问问墨珩,他将我丢弃在云渊沼泽时,是将我当做了什么人?”
云渊沼泽。沉朱为他提到的这个词颤了颤。那里的瘴气与天地同生,孕育着各种毒物和妖魔,普通的小仙只是靠近那里就有被瘴气损及本元的危险,若是不小心误入沼泽之内,只怕转瞬的功夫就会被吞没无形。据说,有魔界的长老欲借那里的瘴气修行,可是,吸纳了半个月的瘴气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将那里的瘴气化为己用,最后散了上万年的修为才勉强保住一条命,自那以后,魔界再无人敢打云渊沼泽的主意。
她迄今还未听说有谁能在云渊沼泽全身而退,仙界只怕也一直在想办法控制那里的瘴气吧,那样险恶的地方,墨珩怎会……
她的眉目陡然阴沉下来:“你少血口喷人。墨珩与你有何仇怨,要将你丢进云渊沼泽?”
浮渊冷笑:“看来,他的伪善倒是挺深入人心。”
沉朱因为墨珩被他冒犯,声音含怒:“虽不知你与墨珩有什么纠葛,可我奉劝你把话收回去。否则……”
他好整以暇地问她:“否则你要拿我怎么办呢?”
沉朱一字一句:“否则,我将你千刀万剐!”此话说完,却突然自眼睛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那种疼痛她生平从未经历过,如同有成千上万根针一同刺入眼球,她自小性子高傲,绝不会在人前示弱,此刻,却忍不住痛出声来,捂住眼睛:“你对我的眼睛……做了什么……”
浮渊冷冷淡淡地望着在自己面前痛的浑身痉挛的少女:“都告诉你了,我在你眼中中了蛊,蛊虫感受你对我的杀意,自然会对你发动攻击。”
她似是实在克制不住,抬起手就往眼睛里抓。
那时的她甚至想,与其这般疼,不如将眼睛抠出来。
浮渊在她将手指送入眼眶之前制止她,将她双手扣住,道:“不过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你知道云渊沼泽中有多少只这样的虫吗?知道我是如何在这些毒虫的噬咬下活下来的吗?知道想死却死不掉是什么感觉吗?你自然不知道,你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上神的掌上明珠,又如何会知道!”
沉朱却早已经痛得听不到他的质问,眼睛的疼痛已经让她快要丧失理智:“杀了……我吧。否则,我就会杀了你。”
因为剧烈的挣扎,她身体上的伤有几处崩开,将白衣染红一片。那时的她虽然狼狈,却没有丝毫软弱,像是一只被猎人逼到穷途末路的野兽,只要他稍加松懈,她就会扑上去咬断他的脖颈。
他微微恍神,将她的手松开之后,却抬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轻轻道:“滚回去。”
蛊虫的攻击立刻停止,只见少女的眼神一空,再次晕在他膝上。
知月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一幕。男子坐在床边,垂头望着在自己膝上沉睡的少女,侧颜轮廓分明,线条冷漠,一缕长发静静垂落,美得让人微微恍神。
他突然开口,声音如一缕烟:“知月,她本来该是我的。”
女子为这话一怔,随即垂眉敛目:“是,她是主人的猎物。主人想如何处置,就能如何处置。”
却见他冷漠地转头,眼神中的压迫仿佛能将她浑身的血液都封冻住。男子薄唇轻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望着自己的脚尖:“知月鲁钝,请主人解惑。”
男子眯了眯狭长的眸,将她望了一会儿之后,非但没有计较她的装傻,甚至很少有地问她:“你跟了我有九百余年了吧。我是不是从未向你提过崆峒的往事?”
她一怔,忙道:“未曾。”
他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手落在膝上少女的头上,一边轻抚她浓密的长发,一边道:“当年,崆峒的两位上神反目,差点毁了整个太虚境,崆峒在六界的地位也因此一落千丈。世人只道他们反目的原因是夫妻不和,却不清楚他们究竟为何不和。”声线清冷,听得知月微微恍神,“实际上,他们从未有过不和。素玉会失控,只是源于她诞下了不该诞下的孩子。不等那个孩子破壳,太虚海内已一片大凶之兆,妖邪之气冲天,致使华阳宫方圆百里,草木凋零,寸草不生。这样的孩子一旦出世,必为邪神,六界可诛。素玉无法忍受自己生下一个怪物,就只能逼疯她自己。”
知月已服侍他九百余年,却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的话,她只知他与崆峒有深仇大恨,却不知这深仇大恨究竟从何而来,今日听着他的这番话,不免屏住呼吸,连一个字也不愿错过。
他的声音低雅动听,带着惯有的慵懒语调:“素玉疯了,无法过问政事,崆峒的大权自然旁落到修离手上,修离将素玉囚在深宫,对外界封锁消息,至于那个孩子……他无法痛下杀手,所以将他托付给了龙族的上神。”